此處為皇城最高的山,從這裡往下俯視可以看見皇城的萬家燈火,她與沈懷璟并肩而立,靜靜凝視着山下的燈火與炊煙。
雖然這裡景色很美,但她并不喜歡看這樣的景色,因為這麼多的燈火,沒有一盞是為她亮起,也從來沒有人在家中守候她,從小到大她都是孤單一人,這樣的畫面隻會讓她覺得苦澀。
她正欲轉身回馬車,沈懷璟忽然拍了拍手,一瞬間,無數的天燈從城中各處緩緩升起,萬千的天燈在同一時間飄向皇城的夜空,好似璀璨的星河,把夜幕下的都城照耀得金碧輝煌。
她忍不住擡頭,啞然的望着這般壯麗景象。
“我多方打聽都未曾聽聞你有何喜好,但我記得有一次皇宮點天燈祈福,我見你看得出神,便猜你喜歡。”
她不記得和沈懷璟一起看過天燈,那時的她還并不認識他,他又為何會在那麼多人裡留意到她?
沈懷璟向來擅長說一些讓她誤會的話,即使她明明知道他對她并無真心,但也的的确确被他這句輕飄飄的話擾亂了心神。
她仰頭時一片雪花落在她睫毛上,她眨了眨眼,這麼多的天燈都是為她而亮......她有些恍惚,隻見離她稍近的兩個天燈上寫着“平安喜樂”“白首不離”的祝福語,是十分美好的期許。
她問沈懷璟:“你覺得這些祝願能實現嗎?”
沈懷璟微笑反問道:“即使聰明如宰相也有想不出答案的時候嗎?”
他用一個問句回答了她的問句,沒肯定也沒否定,就如此刻她與他的關系般微妙。
就在她還在為他的這句話沉思時,周圍的樹葉突然被風吹得沙沙作響。
江晏書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這不是風吹樹葉的聲音,這是人穿過樹叢發出的響聲,這裡怎麼會有那麼多人!她猛然回頭,隻見身後站了無數全副武裝的殺手,他們舉起箭對準了她。
她扭頭看向沈懷璟,他方才溫和的微笑也漸漸冷了下去,一雙眼睛略帶嘲諷的看向她。
迎着她憤怒的眼神,他展開袖中藏着的聖旨,讀道:“奉天承運,皇帝诏曰:江晏書受恩不忠,恃權專橫,奢靡淫逸,亂我綱紀。暗中勾結,蓄意謀逆,證據确鑿,罪無可赦。今着護衛即刻緝拿此女,執行賜死,以正國法,毋得有誤。欽此。”
“這一切都是皇上的旨意,此處已布下天羅地網,你絕無活路。”他繼續道。
“怎麼會......”江晏書難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這一切,“我明明已将傳國玉玺和手中大權交給了皇上,并答應不再幹涉朝政,皇上怎麼可能還忌憚我?”
她沖上前去揪住沈懷璟的領口質問道:“你和皇上說了什麼?你究竟和皇上說了什麼!”
沈懷璟好似被什麼髒東西碰到了般,一把推開她,她跌倒在泥濘的地上,衣服上沾滿了泥巴。
“江晏書,你作得孽還少嗎?”他不帶感情的看着她狼狽的模樣,居高臨下的樣子好似一尊冰冷的雕塑,“認命吧,今夜就是你的死期。”
“粟風!”她大聲喊道,隻要粟風在,她今夜便有把握能平安離開此處。
她懸着的心在看見粟風從樹林中緩緩走出的時候落了地,還好有粟風一直忠心耿耿的守衛着她,此次一定又可以化險為夷。
粟風提着劍來到她的身邊,卻沒有看她一眼,朝沈懷璟問道:“需要我動手嗎?”
“粟風?”她察覺到自己的聲音因為過于驚訝而變了調,她可以懷疑世界上任何一個人對她的忠心但她從來不會懷疑粟風。
這麼多年來想殺她的人比比皆是,她躲過無數次暗殺,無論有多兇險,粟風永遠不會背叛她丢下她,她甯願懷疑是她聽錯了也不願接受這樣殘酷的事實,她感覺自己心跳加速,就連呼吸也變得困難。
“為什麼?”她頹然的問道,“為什麼連你也要背叛我?”
粟風沒有看她的眼睛,他提着劍直直的看向前方,沒有回答。
沈懷璟道:“你這樣的人也敢妄想得到别人的真心嗎?”
她這樣的人,她是什麼樣的人?她在他心中就這麼不堪嗎?
她緩緩低下頭,苦笑着,前一秒她還滿心歡喜的注視着燈上美好的期許,以為可以得嘗所願,後一秒她就枕邊人被宣判了死刑,最殘忍的事情也莫過如此了。
沈懷璟接過粟風手中的劍,泛着寒光的劍鋒直直指向她,此時從他上方飄過的天燈正是方才她所見的“平安喜樂”“白首不離”。
此情此景何其諷刺。
也是,她早該想到,她威脅到了他最深愛的人,以他的秉性又怎肯輕易放過自己。
她江晏書此生千算萬算,卻還是輸在了一個情字上,隻是她的情不是對他,他隻是那人的一個影子,但隻是一個影子便也足以讓她恍惚到丢了性命。
她以為的日日夜夜于沈懷璟來說不過是一場棋局,此時是棋局終了的時候,他是赢家,而她則是輸家。
雪紛紛從二人肩頭落下,他拿着劍,站在雪幕當中,審視着她的臉龐。
她與他對視着,目光灼灼,不具有人臨死前應有的凄婉,她并不自憐自哀,她輸了便是輸了,即使是以命為注她也輸得起。
她想,他為何還不動手,是在等她跪地求饒還是在等她潸然淚下?
她知道,他想看她的笑話,想在此時把她施加在他身上的屈辱全都讨回來,但她不會讓他如願。
在他即将動手的那一瞬間,江晏書先他一步猛然伸手握住了他的劍,血潸潸從她掌心淌出,染紅了地上的泥土,她用盡力氣把劍送進自己胸膛的位置。
好疼,她從未想過會這樣的疼,她顫抖着用手撐着地面,血從嘴角滲出。
她渾身血污泥濘,狼狽又難堪,唯獨眼眸清明,她注視着有些錯愕的沈懷璟一字一句費力道:“沈懷璟,我江晏書這一生絕不做人劍下鬼,我的命運隻能由我自己抉擇,哪怕死也是一樣!”
“你......”沈懷璟睫毛微顫,他張了張嘴,卻又止住了。
她第一次見到這幅模樣的沈懷璟,不知是否是臨終前的最後幻覺,她朦胧間見他臉上流露出一瞬惶然失措的情緒。
呵,不愧是他,在她死前還惡毒地想讓她的靈魂不得安甯,但這次......她不會再上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