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食鐵獸此刻被鎖鍊套住,成了餓鬼們的坐騎。粗壯的鎖鍊被枯槁如樹皮的手握在兩端,勒住了它們的嘴。
磨出的鮮血沾染到皮毛上,疼痛卻無法嚎叫出聲,隻有嗚咽與低鳴。
“好可憐。”
顧槐望了幾眼,撇過臉去,不忍多看。
穹萊山的食鐵獸向來可愛,本應是自由自在的,睡在竹竿上也好,在河邊嬉鬧也好,她去年還和它們在一起玩......怎麼能變成這樣。
“這是,餓鬼?”
顧九朝倒是多注意那些瘦削肚大的餓鬼,眼裡是藏不住的吃驚,“穹萊山怎麼會有這麼多餓鬼?”
容不得三人驚訝,身後那些木讷的身影像是沒看見他們三個似的,直直往前擠。
那位指路的小哥又路過他們身邊,帶動着其他身影,硬是将三人擠到進入宮殿的甬道。
“小鈴铛,我們真的要進去?”
清醒過來的顧九朝嫌棄地用手試圖隔開自己與這些身影的接觸。
明明宮殿的正門不算小,那些騎着食鐵獸的餓鬼硬是隻騰出一條狹小的路,三人擠在裡頭,沾染了更多鬼氣。
即便餓鬼盯着這串隊伍,卻未察覺到他們是活人。
“你方才沒有試過禦劍嗎?這裡飛不動,也不知道出口在哪,隻能走一步看一步,說不定裡面有出去的方法,且你不想弄清穹萊山為什麼會有這麼多餓鬼?”
姜雲玲護着懷裡的焰翼,瞥了顧九朝一眼,“顧九朝,你怕了?”
“不可能!”
他們被擠着不斷往宮殿深處走,周遭的鬼氣與絲絲伥氣對姜雲玲這樣已經到達築基後期的修士算不了什麼,但她的小貓不過是隻普通的靈獸,前陣子才受過伥氣侵染,即便是吃過顧槐的丹藥,也會被影響。
姜雲玲咬破手指,畫了個符,貼在焰翼的腦袋上保護他。
焰翼伸出爪子想要将這愚蠢的符咒扯下,卻絲毫沒有辦法。
方才見了食鐵獸悶悶不樂的顧槐,見到這副光景後噗嗤一笑。
頭戴雛菊環,又貼了一道符的小貓,好好笑。
通往宮殿的甬道黑且狹長,愈到裡面愈熱,似是在被架在火焰上烘烤。待走了許久,才到了宮殿中央。
一隻刻着奇怪紋路的青銅大鼎懸于宮殿正中,身後有一座緊閉的大門,其下燃着熊熊火焰。它的内裡像是在煮着東西,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響。
也許是青銅大鼎中的東西太多,沸騰不止後不斷有黑色的粘液從鼎的兩端漏下,在空中拉扯出粘絲,散發着陣陣黑氣。
姜雲玲的霜華破聞到了味道,叮當作響,躁動異常。
好濃重的伥氣!
排在最前面的身影跪倒在地上,虔誠地将自己的供品獻給端坐在正殿椅子上的那位大人。
他身着白色衣袍,戴着半隻可怕的面具,看不清他的臉,隻露出泛白的唇。
寬大的衣袍遮住了他整個身子,他勾了勾手指示意那個身影。他的手指纖細又慘白,沒有一點血色。
那身影得到允許,立刻幾步就爬到大鼎之下,低頭舔舐不斷下落的粘液。
緊接着,前面的身影在獻出自己的供品後,一個接一個跪倒在地上,瘋狂争搶粘液。
冒着伥氣的黑色粘液瞧着沒有任何食物,可對于他們來說,似是在喝甜蜜的汁水,甘之若饴。
“好想把自己的眼睛蒙起來。”
顧槐強忍住内心想要立刻大吐一場的欲望,“這些都是什麼東西,看起來也不好吃啊。不,這看起來根本就不能吃。”
那些身影在地上匍匐着争搶,一點都不浪費。
待地上的粘液都被舔舐幹淨,枯槁的身體忽然有了反應。
他們傀儡般的面容有了動容,卻是痛苦的神色。他們雙手抱頭,身子逐漸變得瘦削,而肚子卻漸漸漲大,如傀儡般的他們終于在此刻說出了話。
“餓啊,餓啊......”
若是原先還能瞧得出男女胖瘦,眼下他們卻全然變成一個模樣,瘦削肚大,面容可怖且充斥着伥氣,嘴裡喃喃着,“餓啊,餓啊。”
這個奇怪的青銅鼎流出來的東西,是用來造惡鬼的……
鼎後的大門“轟隆”一聲打開,露出閃着微光如樹根脈絡般的山體,那山體似是被蟲蛀過般參差不齊。
地上的餓鬼如同見了食物,奔跑着,匍匐着,擠壓着趴倒山體上,不斷啃食。
岩石又怎麼能填飽肚子,他們一邊啃食,一邊依舊喊着,“餓啊,餓啊。”
“它們在吃穹萊山的地脈。”
兒時為了藏她的救命恩果,姜雲玲曾經誤入過雲渺峰的地脈深處,見過與這相仿的地脈。地脈是山的本源,被山中萬物滋養,又佑山中萬物,相輔相成。
穹萊山的地脈,竟被啃成了這樣......怪不得穹萊山萬物無聲,也長不出一隻完好的筍。
顧槐将姜雲玲的衣角攥得愈發緊,擡眼望了望坐在宮殿中央的那位大人,“這樣的人竟然能當穹萊山的守護靈?”
那位所謂的大人正躺在椅子上,享受着所有上供的供品。
他貪婪地吞咽他們從親人那兒得來的供品,像是猛獸般進食,與其他的餓鬼一樣,根本不做過多的咀嚼。
方才還熱情與他們打招呼的小哥,此刻卻趴在山脈上,啃咬岩石。
顧槐已經無法辨别他的本貌,隻能靠着衣衫以及一隻眼睛認出他。原本松動的牙齒全部掉落,他吮吸下一塊岩石後費力地吞咽。
明明他方才還笑着說,是給大人上供,讓自己脫離餓鬼的身份的,明明他去的時候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