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後沒用處了,還要被狠狠一腳踢開,連存在都成了對你們眼睛的玷污。”
一想到自己的人生路徑的其中一條,是真的有可能永遠待在這個泥洞裡,反反複複當個墊腳石,易和光就心口冒火。
恨不得此刻就點上一把火,将這家人和這間破房子一起燒成灰燼,送上西天去。
沒壓住火氣,易和光徑直走向茶幾前,擡腿一腳踩在紅木桌子上,露出擦得锃亮的馬靴。
他收起痞氣,恢複到自己以前最常見克己守禮的樣子。
低垂瞳色幽深的眼眸,擡着下巴冷冷警告:“我的要求不高,讓易宜民自己自覺地退出軍隊。記住,這是底線,不是條件,先做到這點,咱們才有的商量。
從我手中搶走的機會,可不是那麼輕易地握穩在手裡的。”
“至于之後,他最好選個安分守己的工作,不然我可不保證這些文件會出現在哪裡。
“要是心存僥幸,走那些彎彎繞繞的路子,我可就不保證這些紙片子會出現在哪裡,可能是單位紀委桌上,又或者呼呼呼地,被吹到人家嚴打辦的面前。
父親,這是我對你最後的忠告,也算是多年養育之恩的回報吧,您可要掂量清楚,是易宜民的前途重要,還是您老人家的前程重要。”
原本還能強裝冷靜的易輝,一聽到嚴打辦的名号,立馬坐不住了,胳膊撐着桌面,壓低聲線低喝道:“易和光,你小子可要小心說話,現在的時局,你就不怕隔牆有耳,把咱們一家子給折騰進去嗎?”
說完,易輝也覺得語氣有些過重,刻意放慢語速放緩語氣:“和光呀,爸知道你錯過機會入伍,心裡着急。但是宜民,他說到底還是你親兄弟啊,萬一他和你阿姨有什麼差錯,這不單單是他們的工作出問題,甚至連帶你我,也有可能去改造的。
這可是虧本買賣,爸知道你是個聰明孩子。這樣吧,爸幫你去求求人,一定再給你要來個名額,怎麼樣?”
“親兄弟?
現在倒是願意承認了,怎麼,還要給我打什麼血緣感情牌嗎?”
易和光聽到這三個字就心火燒,火燒的越旺他心神越發冷靜,越發襯托得他上輩子像個笑話。
曾經年少時,多少次光明正大的偏袒,都是打着非血緣的名号。
說什麼畢竟不是親生的,多給點補償也算是加深感情了 ,讓易和光不要嫉妒,畢竟百年之後這些都是留給他的,沒有道理不養自己親兒子養别人兒子去。
自己痛苦糾結半輩子的答案,卻被人現在這麼輕而易舉地說出來,易和光看着眼前的男人,心底最後一絲猶豫散去,隻剩下荒蕪。
他冷笑:“你該慶幸,你頭上還有個老爺子活着,能給你撐幾年腰。
說起老爺子,在我媽生前水還算端得平,我不忍心讓老人白發人送黑發人,不然你根本沒有和我讨價還價的資格,我完全可以将這些話放在審訊室裡和你說。”
說完,易和光擡腳将文件掃蕩在地上,用腳尖碾過上面的字樣:“還有一點,你可是說錯了,那就是你們進去了,我可不一定進去。這年頭,關系斷絕書在報紙上出現得還算少嗎?
再說,我可是婚生子,你們一家三口的破事怎麼會影響到我,更别說,就算我被拉下水去改造,我去戈壁灘上也比你們活得時間長。”
“到時候你才要小心呢,周圍百裡無人的荒灘上,消失一兩個也挺正常的。
更别說這年頭還有好多餓死的呢,你說這些人裡,會不會有你們一家三口去團聚呢。”
看着易輝眼底的不可置信,明顯不理解自己前段時間還正常如悶罐子,每日克己守禮,隻為得到父親誇獎的乖兒子,怎麼變成現在這幅不可理喻的模樣,明明也就幾天不見人影罷了。
輕而易舉讀懂父親眼底的震驚,他就覺得可笑,他也不明白,自己怎麼被逼成這樣。
不過既然重來了一次,易和光可不想和這些爛人糾纏在一起。
他可是要追求新生活的人。
“我再說一遍,按我的要求去做,如果你不想你的位置有變動的話。”
說完一腳踹開旁邊的實木單人沙發,連帶坐在上面易輝都被踹了個踉跄,要不是現行技術不達标,他都想給老頭子的凳子上綁上火箭,一把火送上天,連着火藥在半空中炸成煙花、碎成渣。
毫不在意留下的人是何種表情,易和光潇灑地走出書房,不出意外,在門外看到自己所謂的大哥和易輝後娶的老婆。
這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易宜民,明明什麼都聽得一清二楚了,卻還要維持自己往日和煦的人設,面對恨之入骨的易和光,還要強扯出個笑容來:“和光呀,你和爸談完嗎?
我聽着剛才房裡有些吵呢,你是不是發脾氣,和爸置氣吵架了?”
“閉嘴吧,滿嘴假話說着不膩嗎?果然是畜牲,都長了一副讓人惡心倒盡胃口的嘴臉。”
這易宜民也真是倒人胃口,心裡不知道怎麼記恨自己,想着給他使絆子呢。
可到了人面前,裝出截然相反的姿态不說,嘴裡還要好話說着、恭維着人,易和光嗤之以鼻,知道的人那是明白兩人就是仇人,可那不明所以的人見了,指不定認為易和光是逼他天天996的老闆呢。
易和光毫不在意形象地翻白眼 ,他有心思和易輝扯,完全出于解除原生家庭留下的那一點心結,可這假仁假義的易宜民算什麼東西,還在這給他裝。
形象算什麼?簡單低端的手段就能氣死人,他幹嘛保持風度等着秋後算賬。
“我說,在裡面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你還裝個屁?都是知根知底的人,還做什麼戲。
我告訴你,你應該慶幸我沒心思跟你們計較,不然憑着我外家,這些證據放出去,你們可都别想好過。易宜民,你麻溜地脫了身上不屬于你的衣服,穿上你的殼,躲進易家這泥坑裡當個老實王八吧。”
聽見這毫不掩飾的話,易宜民氣得繃不住,嘴裡連連說着有辱斯文的話,可易和光聽都不聽,扭頭就走了。
對于這種自我意識過剩的蠢貨,不理會他,可比留在原地停留在低層邏輯圈裡辯論好多了,憋死他個龜兒子。
憋屈活了大半輩子的易和光,被好友早期嘲笑延遲滿足守教人的他,重走一遍,可不會再走老路了。
及時行樂、活在當下,才是他的人生宗旨。
一想到昨晚自己謀劃出的未來,身心俱輕的易和光的腳步忍不住快起來,騎着二八大杠趕去郵局寄信去,他要早點安排日後的日程。
他要早點見到齊老頭,這樣護住倔老頭的腿,讓他日後回學校複課時,也能風風光光騎着二八大杠,梳着時髦的發型趕去給學生們上課。
最重要的是,他要早日見到他人生唯一的摯友。
想到那表裡不一陰險的家夥,易和光就忍不住咧開牙花子,早個十年見到這家夥,說不定那小子還沒有變成老狐狸呢。
到時候他就可以一雪前恥,成為兩人中的老大哥了。
從未想過,一覺醒來,居然回到自己剛成年的時候。
當他眼睛睜開,看着周圍對比現代化的生活,略顯寒酸的擺件,易和光還以為自己在睡着的時候被人綁了呢。
可一擡手,就看到自己更加緊緻、富有彈性的肌肉曲線,雖然保持着健身習慣,但時光依舊會帶走體内的膠原蛋白,就算現代科技再怎麼發展,也不可能讓人體逆轉青春呀。
震驚之餘,易和光心裡有了一個不太切合實際的猜想,等自己起床洗漱,看到鏡中明顯稚嫩許多的樣子,易和光心中的想法漸漸落地,他或許就跟科幻電影一樣,掉入時間蟲洞回到了過去。
在房中坐了許久,易和光梳理着思緒,再回到過去,他内心其實也沒有什麼劇烈波動。
為了搞清楚今夕是何夕,他随手翻翻自己書櫃中的紙業,看着自己的日記本上面還寫着,為什麼隻有他的人生這般不如意,以及形形色色關于他不相信自己不如易宜民的質疑,自我懷疑寫滿了頁面,原本該寫滿青春年華的日記,充斥着情緒内耗的痕迹。
再次回到人生的初期轉折點,面對暗中打壓帶來的痛苦,易和光隻覺得時間真是好東西,他再看到這些文字時,隻覺得陌生,更不用說上面附帶的情感了。
他腦子裡隻剩下老友的嘲諷:正經人誰寫日記呢。
重回當初的事,他年輕的時候也想過,世上誰不想要後悔藥,他想過不止一次。
在他入伍失敗轉為地方民兵連工作的時候想過,在他努力晉升卻受到易宜民嶽家阻攔的時候想過,在他想要高考卻被父親呵止的時候想過。
但是時間不會轉彎,他隻能往前,他在好友的相互扶持下站起來,不再想回頭,不再想重來。
之後他們兩人南下乘着時代的風浪,那些年,幾波風浪湧來,豬都能上天,更别說原本就屬于藍天的蒼鷹了。
兩人越飛越高,飛過了過往,越過了高山險阻,最後落腳在原來将他踩在腳下的人,望也望不到的地方,鑄就他們的商業帝國。
果然命運是公平的,往日他所失去的又重新回到他手中,他也可以放下一切過往。
所以重來一世,第一個晚上易和光就失眠了,他看着天花闆想了很多報複的手段,将自己過去每次深夜郁郁不得志時的想法,都在腦海中又重現了一遍。
可早已沒有了當年想時的快意,隻剩下索然無味。
人生成功快意過,才會不在意曾經失意過的時光,不過是短暫人生中的一小節無關緊要的時光,隻有那些倒在陰溝裡的老鼠才會抓住過往,幻想着如果,來麻醉自己早已千瘡百孔的靈魂。
早已成功過的自己,自然會明白屬于自我的時間是多麼寶貴,與其浪費時間花費在報複本是陌路人的身上,他更願意去深耕自己,就算自己天天不工作提前享受退休時光,都比和這幾個垃圾玩所謂的過家家遊戲有意義多了。
有這國際時間,還不如和自己老師、老朋友把酒言歡,在自己有能力的時護他們周全,等待時代的浪潮再次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