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們隻要不喝那湯,就沒事了。
阿珠便小心地看着。
猛的一瞬間,她又想到,她有這樣的擔心,村長和神婆不可能沒有。既然是勸不動硬是要闖,那就要他們所有人整整齊齊地留下來。
為了以防萬一,肯定不止一個菜下了毒,酒裡,飯裡,或許都有。
他們已經吃菜吃飯下肚。
村長和神婆那麼處之泰然,并不全是因為他們擅長僞裝,而是看到敵人自己掉入了預設好的陷阱裡面。
阿珠歎了一口氣,走了出來,阿珠爹逮住她,就是教訓她剛才辦事不利,又駁了村長的面子。
“我還以為你稍微懂事了一些,結果做事還是毛毛躁躁的,不讓人省心。你可别在這杵着了,趕緊回家去吧,我看到你就心煩。”
劈頭蓋臉挨了一頓罵的阿珠,不高興地走回家去了。
直到傍晚,收拾完蠶室後,她去喊村中祠堂,喊阿爹吃飯。
幾乎要忘記太華弟子就在此處歇息,但一進去靜悄悄的,杳無消息,她這才想起他們可能已經遇害的事情來。
“爹……”她輕喊了一聲。
沒人回應。
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有人說話的聲音的房間,卻聽裡面說的是:“這些外鄉人吃了這麼猛烈的毒藥,竟然還有呼吸,此時若将他們放走,恐怕他們會回來報複。”
村長沉吟片刻道,“他們擅長使劍,又懂得些許什麼障眼法,把他們的手腳全砍下來,丢到桑溪裡去喂魚。”
如此,便有人照做。
阿珠卻還沒有當真,就看到有人一斧頭下去,赤紅的鮮血濺在窗戶上。
印進阿珠的眼簾,吓得她三魂不見了七魄,捂住嘴巴就跑回了家。
晚上,忙完一切的阿珠爹回來,果然沒有再提那些太華弟子的事情,說一切都已經解決好了。
阿珠默默吃飯,根本不敢看他手上是否有沾染鮮血。
村子裡面的人,就這麼一不做二不休,把這些外來人都殺了個幹淨。這其實也沒辦法,誰讓他們要幹預村子裡面的事情。
桐山村本來就有人祭的習俗,現在殺幾個人也不在話下。隻希望不要有失蹤人的親屬找上門來,不然去哪裡找人賠給他們,難不成真伸手往桑溪裡指嗎?
阿珠亂七八糟地想了一大堆,就做了一堆亂七八糟的夢。
她夢到,她親眼看見,有染血的麻袋被扔到水裡去。裡面裝的人既沒有手,也沒有腳,隻有被砍得坑坑窪窪的創口。
同時,無數個場景也在繼續。
同樣是太華弟子來訪,詢問關于桐山和桐山村的淵源,以及村子裡關于蠶神娘娘的信仰和習俗。
但不管,問話的人是溫柔,還是粗魯,曲折還是直接,村長和神婆總是表現得謹慎、防備。
他們不喜歡有外來人過問,或者打聽村子裡面的事情。
而一旦不聽勸的外來人,執意要前往桐山,村長便會派人偷偷跟着他們,或者在請他們吃飯留宿的過程中,暗中下毒手。
一批又一批,想要拯救蒼生,守正辟邪的太華弟子,前赴後繼地倒下了。或者是胸前中了淬毒的弓箭,或者是夜晚睡覺的時候吸入了迷香,更多的是毫無所覺地吃下了那一餐預謀已久的飯菜。
阿珠摻雜在故事之中,是一個毫不起眼的小角色。
她聽着,那個從火海裡走出來的太華女弟子振臂高呼,不是着憤怒,也不是居高臨下的指責,而是有些痛心、有些哀傷的眼神,說:
“我們來到這裡,是為了幫助你們的,絕不是為了謀害你了。”
村長和神婆眼見陰謀敗露,臉上沒有任何羞愧的神情,依然義正言辭得接近于冷漠:
“幾百年來,桐山村在蠶神娘娘的庇護下,一直都是好好的,何須你們幫助?你們所說的幫助,不過是一面之詞,自以為是,桐山村不需要成為你們滿足功績和虛榮心的工具。”
振振有聲的女弟子,并沒有被這股氣勢壓倒,仍然保持自己的堅持:
“這世界上就算有神,也應該是慈悲的善良的,不然就不值得供奉!更不需要你們用人命去獻祭。”
那一刻,阿珠感覺自己被她灼灼的目光照亮了。連她頭發上兩根紅穗看得也是那麼親切,那麼熟悉。
“我……不想死,我不想做祭品。”阿珠想起了自己心中的渴望,便頂着村民們仇視而怨恨的複雜目光,鼓起勇氣說出了這些話。
像是回應似的,那位被叫做“陸師妹”的太華弟子,走到阿珠的身邊,看着這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甚至還要小上幾歲的女孩,頓時心疼不已:
“我如果有你這樣一個妹妹,我拼死也不會讓你去獻祭。将來,我要是有你這樣一個女兒,我會給她穿好看的衣服,吃好吃的東西,體會人世間最美好的感情,我也不會讓她去獻祭。”
她握着阿珠的手,問在場的村民,“如果你們一直堅信的事情是錯誤的,怎麼辦,真把這樣一個年輕的孩子送上祭壇,如果你是她的家人,你就忍心?”
阿珠的姐姐和娘親同時動搖,她們打心底不願意犧牲阿珠換取阿珠的幸福,阿珠爹在猶豫中,看向村長,希望從他那裡得到一個定論。
但村長能硬邦邦地說出的,隻有一句:“蠶神娘娘是存在的。”
陸姓女弟子也不和這個老人家争辯,隻說:“我們太華弟子下山,本就是鋤強扶弱,懲惡揚善的,你要是堅持桐山裡沒有妖魔,就陪同我們走一遭,若無結果,我們自當告辭請罪,若有,我們自當除之。對于你們又有什麼損害呢?其中,任何一項行為有違天理,你們大可求蠶神娘娘降下天譴神罰,否則何以堅信,她一定存在呢?”
她的一席話,說得大家啞口無言,全因觸及了不少人真正的擔心和困惑,天平也逐漸傾斜。
……
……
黎明時分,孟玄感已經帶着所在小組的太華弟子,神不知鬼不覺地偷上了桐山。
并且一舉找到了“蠶神娘娘”真正之所在,集衆弟子之力,奮戰到破曉,先使出合陣“陣鎖山河”,将它圍困,再以太華劍法七十九式,一劍貫穿,了結了它的性命。
幹淨利落,毫無損傷地通過了本次大考。
隻是退出幻境,身形消散之際,孟玄感望着冉冉升起的朝陽,也會一時走神,想到他心裡的那個小太陽,那一抹紅色。
有人看到,難得壯着膽子調侃他:“孟師弟,在發什麼呆,想陸師妹了?”
本次大考,能以這麼快的速度通關,衆人心情都很好。
而孟玄感精準的判斷力和以一敵百的實力,實在是第一功,不怪大家都說,和他同組,過關就像是坐“望海潮”“鵲橋仙”一樣飛速。
可這樣的人,也會有弱點,或者說是逆鱗,那就是和他極為要好的陸施琅師妹。
果然,孟玄感聽到“陸師妹”三個字的神情就有不同,似乎是想起了什麼人。
他望山下看去,目光也顯得憂心忡忡:桐山村封閉排外,對于仁慈善良的陸施琅來說,或許将是個大難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