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黃昏的幕布之中,太宰治安靜等候着那個時刻的到來。
從十五歲那個打開了“書”的上午開始,命運的齒輪便壓在了他的身上——如此沉重,如此疲憊,卻又讓他甘之如饴。
鏡像的世界,慘痛的結局,曾經集聚三人的屋檐在暴雨的沖刷下顯得格外空蕩,那裡已經沒有人了。
書本一頁一頁翻動着,人間失格與書産生的特異點将其他平行世界的故事展現在他眼前,也被迫地讓他成為了一個手握着世界運轉曆程的人。
隻是太宰治本來就不是一個會去關心世界存亡的人,在十五歲的時候,他就已經加入港口黑手黨,成為了裡世界的一顆黑色的星星,而後又在日複一日的黑手黨生活陷入了無聊。
許多在他人心中很偉大的事情,其實都跟太宰治沒什麼關系。
但是當他第一次站在在折疊的記憶浪潮中,發現了無數段璀璨如珍寶的回憶,自己卻不由得感到一陣名為欣喜的悲傷,就如同站在海浪侵蝕後的沙灘上的人望見了一抹斜陽。
——那是來自無數個平行世界裡他的友人們帶給他的,一抹終會消失,卻溫暖了無數個平行世界裡的太宰治的“斜陽”。
為了不再讓那抹斜陽以最為悲哀的方式消逝,太宰治決定親手布置這個虛假的鏡像世界。
于是促使自我活下去的意義在那一瞬間便被明了,五步計劃在他的腦子裡應運而生:創造并保護一個好友存活并成功寫下小說的世界,從而擺脫那些在“書”裡面提到的悲傷未來。
掙脫命運的第一步是成為命運。在往後的七年時間裡,太宰治獨自計劃了一切,又獨自推行着計劃的實施。
在他正式篡位登上首領之位的那個晚上,面對着暗殺者的刀鋒,森鷗外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而事後趕到的中原中也用怒火質問着他,尾崎紅葉則是在沉默中轉身離去。
蒼之使徒事件成功解決之後,太宰治在漩渦咖啡廳呆了一會兒,武裝偵探社的社員們吵吵鬧鬧,一齊慶祝着織田作的正式加入,而他壓低帽檐,很快離開了哪裡。
直到現在,名為中島敦和芥川龍之介的兩個孩子也都已經成長為了不屬于自己記憶裡的熟悉模樣。
一切都被布置的極為完美,于是在最後,他在那個隻屬于故事裡的酒吧,向那位已經踏上了小說家之路的好友的表達了第一次的問候與告别。
雖然從結果上來說,那是一場糟糕的會面,但對于太宰治而言,那已經是做夢一樣的美好了。
在這個世界裡,織田作能夠一邊安心地寫着小說,一邊撫養孩子,在武裝偵探社過着平淡而又幸福的生活,而安吾也不必成為某個組織的卧底,而是在異能特務科順順利利地當着他的理事官。
所有的一切遺憾,一切心願都已經被滿足了,那麼接下來隻要把如何守護并延續這個世界的問題結局掉,那麼獨自在如泡影般破碎的人世間遊蕩了七年的太宰治,也終于可以如願迎來屬于自己的結局了。
走出首領辦公室,踏上布滿塵土與碎片的港口黑手黨大樓樓頂,一眼就能夠看見了那兩個被自己扭轉命運方向的孩子。
敦和芥川,經曆過生死一戰之後的他們如此地狼狽不堪,但隻要為了存在于信念中的某事某物,他們又會站起來,在活着的道路上像野犬一樣努力奔跑。
真好啊。太宰治為這場生與死之間的戰鬥鼓起了掌,并露出一個笑容。
——說是笑容,其實并不知道為什麼要笑。
也許是為了此刻的敦和芥川,也許是為了馬上可以奔赴死亡的自己,也許隻是因為沒有什麼表情能夠流露出來,幹脆選擇了千篇一律的笑容。
所以幹脆連最後把一切都交代完,準備從世界中徹底脫身開來的時候——也就是面對着天空墜下高樓的時候,太宰治都發覺自己正在保持着幻夢一般的微笑。
心中充滿着的不能看到織田作那篇小說的遺憾感,也都在強風的吹刮中慢慢消失了。
他問自己,如此完美的故事,也已經可以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了吧?
隻是不知道這一抹獨屬于太宰治的斜陽,是否也曾讓路過的旅人停下來注視片刻呢?
燒紅的天空靜默不言,太宰治閉上雙眼,回答了自己。
已經無所謂了。
高空墜落的風聲不知道在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微弱,或許是因為此刻的他已經出現了空中解體的現象,在身體的死去中慢慢失去了對外界的感知。
“......是你啊。”
不對,是因為此刻萦繞在他耳邊的,那個稚嫩的聲音。
“就算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過别人了,但也知道你現在笑得很難看哦......哎呀,明明一副被整個世界厭棄了的樣子,卻還在支撐着沾沾自喜的外殼。”
“笨蛋——所以說啊,在「境界」之中迷路的你,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笨蛋孩子啊。”
*
黃昏很漂亮,海景很不錯,從整體的環境方面而言,除了有點吵以外一切都還算好。
櫻庭青筱撣了撣衣服上的灰,從他身後傳來的破空聲打斷了連綿不斷的警報。
造成破空音效的是一根長有三四米的鋼筋,它自大樓對面的某處建築工地中被人丢了出來,緊接着以一個符合物理學的弧度猛地朝着面前的黑手黨大樓砸去。
與此同時出聲的,還有着疑似丢出鋼筋的人發出的叫喊,“請你!抓住!這個——”
宛如炮彈一般的鋼筋瞬間捅入樓壁,餘波震得整棟大樓連帶着地面都不停地搖晃起來,被鋼筋所破損開的玻璃與混凝土順着重力直直撲向地面,紛紛揚揚地落出了一個自由落體的架勢。
站在樓底的櫻庭青筱面無表情地退了幾步,他轉身望向那處建築工地,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這位實施丢擲動作的人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第二根鋼筋很快就被丢了出來,街道再次震動起來,一時間無數不成形狀的建築材料稀裡嘩啦地掉下來。
既然樓壁上已經有港口黑手黨的人在同入侵者進行一對一的對決,那自己還是先解決一下有些麻煩的場外因素吧。
他先前一直沒動,就是因為當時二人之間的鬥争已經臨近尾聲,優勢的一方準備壓着劣勢的一方向下墜落,然而鋼筋的突然出現,給了那位落于下風的異能者提供了喘息的機會。
如果沒猜錯的話,應該就是武裝偵探社的其他成員前來協助這位先鋒的入侵者了。
櫻庭青筱索性把有些束縛自己行動的西裝外套直接丢到了地上,将襯衫的袖子随便向上一折,拍了拍頭發上的灰,直接解開原來的發型給自己紮了個馬尾。
等到碎塊徹底落幹淨的時候,他才張開右手,讓一本深綠色的書順勢落在了自己的手上。
尚未出面的首領,離奇消失的幹部,死傷無數的港口黑手黨,一切混亂的景象都仿佛在預兆着此地将要發生些什麼重大的事情。
總感覺有些不對勁,在這個時候回到橫濱真的是正确的選擇嗎?
櫻庭青筱有些心不在焉地翻着手上的書,這本名為《自然寓言》的幻書從他睜開眼睛就已經陪伴着自己了,往後過了太長的時間,久到他閉着眼睛都能默讀着使用其中的能力了。
【天和地被創造出來......】
懸浮在低空中的灰塵緩緩落到了地面上,而黑發青年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
不遠處的中高層施工大樓裡面,國木田獨步還在用望遠鏡觀察着處于戰鬥狀态中的兩個人,乖巧待在他身邊的宮澤賢治則架着一根新的鋼筋,随時等待支援樓壁上的芥川龍之介。
在望遠鏡鏡頭裡,操縱布料進行各式衍生攻擊的芥川龍之介與港口黑手黨的“白色死神”仍在死死纏鬥着,即使有了他們這邊提供的鋼筋作支援,身體素質較弱的芥川龍之介還是很快又一次落于下風,整個人直接被那位名叫中島敦的少年一拳直接打飛上了十幾層。
國木田獨步皺着眉,準備讓宮澤賢治再扔一根鋼筋過去阻斷二人中間的牆面,延緩那頭老虎追逐芥川龍之介的步伐。
就在這時,一道亮光先一步沖進了他的視線裡,過于刺眼的光芒讓他眼前變得一片空白,望遠鏡的鏡片同樣也沒能夠承受住這份來自亮光的沖擊,直接帶着本體炸開在了自己的手裡。
“賢治,低頭!”
第六感猛然敲響警鐘,國木田獨步丢開了手中爆炸爛掉的望遠鏡,保護着自己的搭檔迅速往左側滾去,直到他們撞上建築物内部的牆壁才猛地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