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塞的頂層燈光明亮,琉璃色的玻璃相互映襯,大理石地闆構成的平台外圍雜亂無比,中間一點的位置卻隻剩下些許破舊的家具,一張白桌,三張椅子,唯一落座其中的少年正靜靜地翻着一本書。
五月的天氣有些濕悶,但少年的打扮像是完全不怕潮熱的夏日一般,他穿着圍着毛領的厚實鬥篷,頭上戴着白色的哥薩克氈帽,黑色的碎發落在臉側,紫羅蘭色的眸子黯淡甯靜,顯然是一身來自極北地區的打扮,與處于亞熱帶季風氣候下的橫濱格格不入。
在白桌的另一端,此刻正上演着一幅極其詭異的畫面,半空中忽然出現了一隻手,拿起了置放在果盤中的一顆蘋果,片刻之後又帶着戰利品消失得無影無蹤。
“費佳,我好無聊啊。”
突然出聲的銀發少年站在房間的門口,他隻是将自己的魔術披風抖了抖,随後手一翻,那顆消失的蘋果便被握在了自己的掌心裡。
費奧多爾頭也不回,手上的書又翻過一頁,“請再等等吧,果戈裡,雖然我們的客人動作确實有些慢了。”
被稱呼為果戈裡的少年打了個響指,臉上的神情頗有些不樂意,“好吧,既然是費佳開口的話,那我就勉勉強強,稍稍微微地再等一會兒,唉,誰讓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好最優秀的摯友呢——”
在他們從橫濱市區的最後一個據點裡撤離,轉而來到租界中心的骸塞之後,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了,候場時間如此之長,就連最擅長制造驚喜的魔術師也會對着空無一人的舞台感到許多厭煩。
“橫濱的人真是沒有一點準時的精神——這樣下去,我們可憐的費佳還能看到今天的日出嗎?明明挑了一個這麼合适的地方,卻要因為客人的不守時而平白無故地錯過這個機會,太可惜了,那可真是太可惜了!”果戈裡說起話來喋喋不休,反觀一旁少年平靜的模樣,顯然是已經對此已經習以為常了。
坐在桌邊的費奧多爾沒再接着果戈裡的話往下說,因為他們等候已久的客人終于姗姗來遲。
樓梯入口處自下而上傳來的對話聲越來越清晰,來者總共有兩人,這與原定計劃中的人數不太一樣,在門口反複回旋的果戈裡步子頓了頓,他意義不明地哇哦了一聲。
“所以我很好奇,你對着她做了什麼?”一道恹恹的少年音自較遠的地方響起,明明口中說着好奇的修飾詞,語氣裡卻全然沒有高興到哪裡去的樣子。
“唔。”另一個人帶着些猶豫開口道,“其實隻是做了一場交換。”
回話的人語調很随意,“喔。可是你當時沒有問過她的想法吧。”
“啊......能回去讀書當然是最好的,倒不如說她本來就是在讀書,隻是因為那件事情才暫停了自己的學業而已。”餘下的那個聲音頗為無奈道。
兩人的話題一下子跳轉到了教育頻道。
“嗯嗯,原來是緻力于考取橫濱醫科大學的少女嗎,聽起來真是一個勵志的故事呢。”
先前開口的人——太宰治一邊說着總結性的話語,一邊推開了杵在他們面前的大門。
“這不就随便她啦......”櫻庭青筱歎了口氣,跟着人一起走進了這間破舊不堪的廢棄大廳。
黑色流蘇随着自己的動作一擺一擺,他環視了一圈這個外邊堆着不少廢棄物,内裡卻僅有幾件家具的房間,視線在華美的吊燈處頓了頓,最後才看向了已經空無一人的門後,唯餘鮮紅的蘋果在地上滾落了幾下,就此沾了一地的灰塵,仿佛從未有人站在那裡過一樣。
“二位,晚上好。”費奧多爾合上了手中的書。
“是嗎,時候已經不晚了呢。”
太宰治拉開其中的一條椅子,在費奧多爾的對面坐了下來,走在他身後的櫻庭青筱在路過桌子的時候掃了眼那本書,在看到書名之後又皺了皺眉。
“您想要看一下這本書嗎?”書的主人主動發問。
櫻庭青筱在後側一點的地方停下來,他站在了太宰治的身後,向對方露出了一個禮貌性的微笑,“嗯?謝謝,但是我對這種将贖救夾雜在罪惡之中的題材并不感興趣。”
“更何況他們隻是一群孩子。”
太宰治若有所思,忽然很自然地加入了這場對話之中,“難道橫濱看起來很像一個荒島嗎?”
這本小說的故事背景設定為未來的第三次異能大戰,而主人公們大多年僅六歲至十二歲,這群孩子在從戰火席卷的前線撤離的時候遇上了飛機失事,被迫困在一座荒無人煙的海島上,彼此之間的生活也從最開始的和平共處,進入到最後的自相殘殺。
總得來說,是一本從人性為出發點寫作的絕對悲劇性的作品。
櫻庭青筱若無其事地點頭,回話的語氣格外平淡,“這你就得問他了,畢竟傑克和拉爾夫在很多時候也隻是一線之隔。”
他擡起那雙黑色的眼眸,看了一眼對面一言不發的少年,“而這位來自海灣以北的客人,很明顯都快把橫濱的裡世界當成他家的後花園了。”
“是啊,西伯利亞的寒風難道還沒把你的雄心大志給吹清醒嗎?”太宰治一隻手撐着下巴,語氣中充滿着敷衍的疑問,“對了,說起來,你的十一年義務教育完成了嗎?”
“謝謝您的關心,以及俄羅斯的基礎性義務教育是九年。”
費奧多爾低低笑了幾聲,絲毫不在意兩人話語中透露出來的諷刺,“二人若是想要探究我來到橫濱的原因,其實直說就行,畢竟理由本身就是最純粹的,不是嗎?”
這話一出口,就将剛才自己所經受的一切譏諷都判定為了無能狂怒的挽尊之詞。
實際上在場的所有人都對他的計劃本意一清二楚,而他也同樣知道這一點,隻是将自己的姿态表現得更加謙遜,也更加傲慢。
“先生,無論如何,橫濱都不是你的實驗場。”櫻庭青筱搖了搖頭,對對方在話語中展現出的神态旁若無睹,“所以沒必要拿什麼重建秩序,恢複和平的謊言來蒙騙其他人。”
“謊言嗎?”
坐在對面的費奧多爾忍不住重複了一下這個字眼,才緩緩地開口,“橫濱這座城市,早就已經變成了混亂與罪惡的窩藏點。”
他點了點桌面,輕輕說道,“無論是在其中居住着的人們,還是對現狀無動于衷的政府,所有的人都在厭惡着這座城市的一切啊,那為什麼不在混亂中去親手重建一個秩序呢?”
“毫無作為的官方,罪魁禍首的黑手黨,日夜疲倦的人們,看,真是糟糕的景象啊。”
窗外的夜色靜默無言,在骸塞的頂層固然聽不到鬥争的聲音,但各大組織間的混戰從未有一刻在這個城市之中停下。
“白天已然昏沉無比,何不讓黑夜吞噬全天的顔色?”費奧多爾輕笑着問了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