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港口黑手黨是一個絕對血腥,絕對暴力的組織,尤其在首領太宰治四年的統治下,這個組織很快就成為了蔓延整個關東地區的巨型陰影。
不盡其數的異能力者與黑手黨成員構成了這個組織的暴力基礎,經濟上的壟斷與政治上的控制則是港口黑手黨滲入社會頂層的枝幹。
這是裡世界裡最為恐怖的傳說,掌握橫濱無光夜晚的怪物,讓無數人感到絕望的存在。
但在這位因為異能,而視野異于常人的醫生眼裡:既然整個世界都是無比畸形的樣子,那她還是選擇帶有花香的那一部分吧。
即使這朵花由敵人的血液澆灌盛開。
但那又對一個失去了理解能力的人來說,有什麼區别呢。
在這裡,她見到的隻有黑紅色的蒲公英,殘缺着填補傷口的兔子與幼虎,因為失去親人而被迫獨行的小狗,還有一個并不完整的人。
“那便好。”首領先生回道。
他們接着交談了些東西,無非關于一些異能力者的具體生理情況——她在港口黑手黨裡負責分管的病人區域是組織内的異能力者隊伍。
相近十多分鐘的對話裡,這些話題基本都是圍繞着自己的工作而來的,而能夠與首領先生本人相關的事情一點也沒有被提到過。
少女喝了口熱茶,她想說點什麼,但卻被另一個人的動作打斷了。
太宰治點了點桌上的熱茶,“關于你的記憶,還是想不起來嗎?”
……象征着結束對話的老問題,她無意識握緊了手中的杯子。
不知道太宰治是如何将這件事看出來的,但金子美鈴确實從未在他面前否認過自己失憶的事情。
“我隻是覺得沒必要想起來……逃避也隻是一種手段而已,而我對結果并不期待。”
将在這場對話之中沒有起到任何作用的資料收攏,她主動起身,動作慢吞吞的,顯得有些不情不願。
“但願您今天也能夠感到開心。”
然後少女便提前離開了正室,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裡去,隻留下首領先生和他的助理坐在原地。
面對着擺放在入門處的鏡子,關上門的金子美鈴頓了頓,很快移開了視線。
她很久以前就知道自己的記憶是殘缺的了,那幾乎是無可避免的,隻消一眼就能夠知道的。
饒是誰在回想過去的時候,直接對上兩年時間的大段空白,都會感到一種來自靈魂的茫然感吧。
但她不僅隻是對此感到茫然,同樣感到了無盡的恐懼。
仿佛隻要戳開那大片用紙糊着的空白,她就會因此堕入無盡的深淵之中。
所以金子美鈴閉上了眼睛,她不願意去面對痛苦,她逃避了這份痛苦。
既然沒人向她提起過過去的事情,那麼她也将自己打扮成了屬于未來的模樣,在港口黑手黨的四年工作生涯裡,她永遠都是穿着一條白色的裙子,在黑色的人群裡格格不入。
按照自己年幼時期所寫下的未來設想,她成為了一個醫生,能夠穿着喜歡的白色裙子,在房間裡養一群吐泡泡的金魚。
願望清單後面的紙張全都被撕掉了,就像她的記憶也被人為地撕掉了。
究竟發生了什麼呢?
這一切其實是很好推斷的,當她看見鏡面裡照射出來的,那條醜陋的,橫貫自己整個脖頸的刀疤,她便了然于心。
隻有第一次握刀的人才會留下這樣的痕迹吧。金子美玲這麼想着,握住了廚房裡的刀。
然後手控制不住地一抖,水果刀直接掉在了地上。
答案水落石出。
所以說,隻要忽略那段空白,不去直面那個答案,她就可以順利地繼續生活,一個接一個地完成自己的願望,最後成為一個正常地在這個世界上活着的人。
不需要流下淚水,不需要去成為痛苦本身,不需要因為世界的殘渣而變得遍體鱗傷。
可悲傷這種事情,從來都不是自己能夠選擇的。
她很快就意識到了這件事情。
在那個黯淡血紅的黃昏之日裡,當她在晚風中打着瞌睡的時候,首領先生突然敲響了醫療室的門。
就像四年前他敲響了那扇門一樣,金子美鈴也打開了那扇門。
單薄的青年沒有走進來,他同樣也沒有着能夠再喝一口茶的時間。
因為他馬上就要奔赴一場必然到來的盛宴了。
“之後就要拜托你了。”穿着黑色西裝與紅圍巾的青年對她說。
“……我知道了。”金子美鈴做出了這樣的回答,她沒有說出告别的話語,隻是輕輕笑着,像是在告别一個陌生人。
辦公室角落的花悄悄掉落,她遲鈍地感覺到,自己心中的淚水也落了下來。
站在門口的太宰治靜靜看着,他似乎想說些什麼,還是不知道從哪裡遞了一張紙過來。
最後他什麼都沒說。
金子美鈴感覺到自己哭了,她努力将笑容拼湊回自己的臉上,可是最後都失敗了。
什麼啊,什麼啊,怎麼還是流下了淚水呢。
如果笑能夠像淚水一樣,接連不斷地從她的臉上湧出來,那該多麼,多麼地适合作為告别的神情啊。
可是她做不到,因為理解作為一種人的本能,人們永遠隻能努力去制止它的發作,并不能夠像挖出傷口裡的子彈一樣讓其直接消失。
她以為自己隻要不去面對那件過度的悲傷事情,就能夠将理解這種情緒深埋于心。
但總有人會心甘情願地走向必然性的死亡結局。
對此,她将永遠不能做到無動于衷,她隻能淚流滿面。
也許這就是獨屬于空白未來的一場死别吧。
“但願您今日也能夠……感到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