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韫緩聲解釋:“我瞎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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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後。
小正月剛過,甯安城的暖風不日便吹綠了晏橋的柳枝,卻怎麼也吹不暖羅韫的心。
她面無表情地打了個冷噤,暴躁地将銅鏡推開,長歎了口氣,她已接受自己是纏綿病榻并窮困潦倒的貴門孤女羅韫。
這兩年,她為了不拖垮家裡,苦心鑽研家裡的醫學藏書,羸弱的身子在她的調養下,已不像殘廢一樣呆在床上。
“小姐,陳家來人啦,帶來好多禮品,趕緊梳洗罷去見客,您的好日子馬上就要來了!”
人未至聲先到,等迎春小跑到羅韫跟前,羅韫見她竟激動得眼角有淚。
她懶洋洋地趴在案幾上,看着迎春翻箱倒櫃地挑衣服,冷不丁地潑了桶冷水,“你怎知好日子要來了?他們什麼時候不來,偏偏挑了我守孝期滿了才過來。”
迎春聞言,半舊不新的羅裙僵在手裡,過了半晌道:“那……他們是為何而來?”
羅韫慢悠悠地爬起身,看着銅鏡上的面容道:“大概是來退婚的吧。”
她與陳家的婚事是原身父親羅冠生前身在高位時定下的,後他卷入朝政紛争被枉死,家财散盡,隻剩下她和同父異母的弟弟羅滿、嬸嬸孫如柳以及三位不離不棄的家奴相依為命。
這兩年,陳家對他們不聞不問,又聽聞她未婚夫陳巍昂才貌雙全,科舉順遂,像他這樣前途似錦的人,怎肯委屈自己娶個家道中落的女人為妻?
所以,不管陳家上門存的是什麼心思,她肯定不會認這門親事的。
迎春的神色瞬間黯淡下來,看着手上鵝黃色的羅裙發了會兒呆,而後沒好氣道:“您是半仙嗎?他們還沒說,您就知道了?不管怎麼樣,今日有客人上門,您該穿得體面些才是,可這裙舊了不說,還短了……”
“倒也不必在意。”羅韫無所謂,他們來者不善,拾掇得再光鮮靓麗也無法改變他們上門的初衷。
“不行……”
羅韫被迎春摁着梳妝打扮了一番,信步款款地走進正堂。
地上堆放着不少禮品,一群仆婦婢女圍着一個裝扮華貴的婦人,主位上坐着她的嬸嬸孫如柳,她臉色凝重道:“韫兒,快來拜見陳夫人。”
羅韫幹巴巴地行禮:“見過夫人。”
生得圓臉富态滿頭珠钗的宋氏目光不善地自下而上地打量着羅韫,個頭倒是高,臉也生得極美麗,隻是瘦弱蒼白,像個紙糊的美人,這樣羸弱的身子,别說操持家業,怕是傳宗接代都做不了。
衣裙半舊且短了一截,裙尾高高吊起落在腳踝上,露出一雙舊得泛黃的白鞋,頭上别了枝木簪,看着極為寒酸。
即便是尋常人家,衣着合身幹淨是最起碼的得體,沒想到羅家這兩年竟窮愁沒落到給她添一件新衣裳都做不到?
所以,她斷然不能讓她家那位前途似錦的兒子娶她為妻的,倘若她識趣點,肯讓出正室做妾,她也不是容不下她的。
宋氏笑着起身,拉着羅韫的手走向禮品堆前,打開其中兩個箱子,大箱裝滿了錦衣華服,小箱放着珠钗首飾。
迎春在門外看得眼睛放光,心想小姐還真是誤會陳家人了。
宋氏笑着打量着羅韫的表情問:“喜歡嗎?你若喜歡,我便送給你。”
羅韫并沒有在宋氏的臉上看到恰到好處的尊重和關心,反而感受到她居高臨下帶着侮辱性的施舍。
她不為所動道:“我不喜歡。”
宋氏的臉色蓦地一僵,很快又堆滿了笑意,随意拿起一件橙黃色的羅裙在她身上比劃,“快三年沒見了吧,個子倒是長高了不少,怎麼衣裙也不添置些新的?不過有我在,往後三年,你都不需再添置新衣裳了。”
羅韫瞥了一眼那箱衣物,雖是绫羅綢緞制成的,可都是半新半舊的,“謝謝,不過我不喜歡穿别人不要的衣裳,珠钗首飾也是。”
宋氏見羅韫冷臉相對,覺得她不識好歹,幹脆也不裝了,轉身走到太師椅上坐下:“是,這些衣物都是我家紅玉用剩的,我這不是見你沒件像樣的衣裳才帶過來給你的嗎?你若是不想要,我扔掉便是了。”
孫氏聞言,神色難看又難堪,她竟沒想到她會如此存心寒碜她們。
宋氏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還未嘗到滋味便道:“呸,這茶真難喝,簡直與泔水無異。”
孫氏眉頭緊皺,她家雖然敗落,但也存有不少好茶,對陳家這等身份的人,自然是用最好的茶水相待的。
羅韫見孫氏在忍氣吞聲,她卻不能忍被人這麼欺辱,回道:“陳夫人說得好似喝過泔水。”
宋氏臉色變得十分難看,瞪了一眼在門邊掩唇噗嗤笑着的迎春。
她也沒和羅韫計較,用手帕輕輕地擦了擦唇角,神色倨傲道:“聽說你一直病着,看你臉上的氣色差得……咳,是還沒好利索?”
羅韫面無表情地在孫氏身旁的椅子上坐下,“不勞您費心,我挺好的。”
宋氏早就下定了退婚的心思,這會兒看到羅韫這副病鬼似的模樣,更堅定了退婚的決心,自顧自道:“前些日子,老夫人頻頻被噩夢纏得夜不能寐,去了普救寺燒香祈願,遇到了個會算命的大師,他同老夫人說她業障纏身,不日怕有血光之災。老夫人便問如何解?”
“你們猜怎麼着?”言至此,她掩唇笑看羅韫,“那位大師說隻需認一位與佛有緣的義女便能消災解難,我們搜羅了幾位姑娘的生辰八字給大師看,沒想到羅韫就是這位與佛有緣的姑娘。”
宋氏整了整裙擺,又道:“說來也不怕你們笑話,今日我一大早跑這一趟就是想和你們說老夫人有意認韫兒做義女,我家巍昂和韫兒的親事怕是不能成了,但今後我們照樣也是一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