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到底說不出口錯在金钏身上,賈母卻接着道,“二太太向來喜歡襲人那樣老實的,可老實的有一樣不好,你瞧着少了個晴雯,她就亂了章法,還有麝月秋紋下頭這些個人呢,她就找不出一個能給寶玉做針線的?”
那邊襲人挑了幾個金簪子銀镯子,準備同鴛鴦的一起送去給金钏,後頭忽閃出來一個人,笑道,“這大白天的就收拾起細軟來了,是随哪個小相公跑呀。”
襲人忙去拉她,說道,“快别胡說,給人聽見我還活不活了。”
那人靠着她笑得更歡了,卻是史湘雲。史湘雲今天換了件鵝黃的襖子,頭發還是早間襲人幫着梳的,見襲人緊張兮兮的樣子,呵呵笑道,“哪裡有人在,就我一個,都出去玩了,你怎麼躲在屋裡不去?”
“都出去了,我自然要留下看家的。”襲人用帕子将選出來的東西都包好,紮了一個疙瘩。
“啊呀,裡頭外頭都是人,要你看什麼家,快跟着我出去罷,三妹妹四妹妹正解九連環呢,可好玩了。”
“那是你們小姐玩的東西,我一個丫鬟去瞧什麼。”襲人道。
史湘雲挨着她坐下,眨着眼道,“你這話倒奇了,怎麼好好的說起小姐丫鬟來了。”
“從前就是姐姐長姐姐短,如今有了小姐的款,自然是小姐和丫鬟了。”
史湘雲忙去咯吱她,“好啊,我不說你眼裡隻有二哥哥,對我不同以往,你倒擠兌起我來了。”
襲人忙讨饒,湘雲鬧了半晌方罷。襲人道,“正有一樁事要求你呢,我這兩日不得閑,有兩個荷包要煩你做呢。”
史湘雲道,“這又奇了,你家裡那麼個巧手的會做荷包的小姐,你怎麼不去求她,倒來煩我,我可不會什麼雙面繡什麼貓啊蝶的。”
“她橫針不動豎針不撚的,一年多功夫統共就做了這兩個,我們屋裡可是着急用的,等着巧手做出來,大約都明年過年了。”
史湘雲噗嗤一笑,也知道是寶玉要的,便道,“既然是你求的,那我就做兩個,别人可都沒有。”
“雲姑娘的手藝,别人哪裡能瞧的到。”襲人贊她,史家特意請了繡娘回來教幾個小姐針線,又因着常作,史湘雲的手藝其實并不遜色黛玉,隻是不如蘇繡新鮮,倒不顯了。
史湘雲一心想做個将林黛玉比下去的荷包,倒也不提外頭玩樂的事,問襲人道,“這荷包原該同衣裳配起來才好看,你隻告訴我,這衣裳是準備繡成什麼樣的?”
襲人想了想,細細的道,“才做了套白色的,柳葉金絲的領口,身上是湖青紫葳的大團花。試的時候就說,偏沒有一個好荷包來配,原有的幾個都不大喜歡。”
“大冬天的,他倒喜歡白色了。”史湘雲嘟囔了,一句,“我想是想到了,隻是我紮花的東西一概沒有帶來,得要借你的了。”
襲人忙找了自己的針線筐給她,又道,“你隻說要做什麼色的,我将絲線料子一并給你備好。”
“竟這樣子急?”史湘雲笑她道,不想襲人卻道,“原也不急,不想雲姑娘急人所急,竟肯借了我的針線立時做了來,我難不成還跟你客氣。”
“你煩我做了這些個東西,何時客氣過?”史湘雲便點了幾個顔色的絲線,又挑了湖藍料子做底。
不想剛繃好布料,外頭就有姐妹來拉她下棋,隻好擱下,待到晚上便獨自做起活來,隻是這活是為着寶玉做的,雖勞累些也樂意,不比在史家,雖是做給自己穿戴的衣飾,可還要額外做些敬奉給叔叔嬸嬸的東西,每每這時候就覺得自個像個針線婆子似的。在賈家,三春姐妹何時曾做過自己的衣物,還不都是跟林姐姐一樣,閑來無事做些針線玩,更多的卻是琴棋書畫一類。
襲人見她天晚了還在趕荷包,有些過意不去,倒了一盞茶進去道,“原是玩笑話,哪裡值當這樣子熬夜。”
史湘雲卻道,“難得過來沒人管着,我也是練出來了,手快呢。”
襲人道,“等着到時候,讓他好好謝你。”
“哪裡為着他的謝,不過替你做一回罷了。”史湘雲打了個哈欠,“今兒是做不完了,估計明天就能得了,你可得好好謝謝我。”
二人都以為外間的賈寶玉睡熟了,不想他竟醒着,顔如玉道,“你這個雲妹妹原以為沒意思,現在看來倒很有意思。也不知她這繡的是個什麼花。同心羅帕輕藏素,合字香囊半影金,小女兒家的心思啊,我可很是期待。”
賈寶玉一牆之隔想着史湘雲不同往日爽朗活潑,于燈下刺繡的樣子,倒也覺得有意思,隻恨不能過去一觀。
顔如玉又道,“我想着你那林妹妹繡花兒的樣子才美呢,十指纖纖,峨眉輕蹙。”
賈寶玉便在這神往中睡着了,留下蠹蟲一人繼續神往,如果能藏在林姑娘頭發裡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