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十一娘從林黛玉口中得知家中以為自己發喪,五髒俱裂,痛徹肺腑,半晌方道,“原是我命該如此,今日多謝林小姐救命之恩。”
林黛玉道,“舉手之勞,隻是範小姐如今有何打算?可要派人送信回家?”
範十一娘搖搖頭,“已是無家可歸,也不必送信了,徒生事端罷了。”
林黛玉也是為難,總不好她自說自話留了範十一娘在家,但是見她這般又不好說趕她離開。
她二人說話,林黛玉身邊的奶媽丫頭急壞了,事情始末大緻也猜了個七七八八,左不過是這範小姐與人有私逃家,家裡為了臉面說她病逝,這樣的人如何能留在家裡?一旦被人發覺,大小姐的名聲也别想要了。
王嬷嬷自被張志家的說過一回,對林黛玉的事都是十二分上心,故而悄悄喊了小丫頭去報給明萱聽。
明萱已是快要生産的人,挺着肚子在院裡散步,聽了便皺起眉頭道,“去範家送信,與我們有什麼幹系。”
不等下頭應是,又有個小丫頭匆匆忙忙進來,慌慌張張道,“不好啦,外頭都在說程二爺砸了個道觀,惹了官司呢。”
程二爺便是林如海那弟子,程青城。
明萱道,“他不是這樣惹是生非的人,想是有什麼緣故,讓人去細細打探了回來報給我。”
雖都處置了,到底費了些心神,隻覺得兩腿間熱熱的,肚子往下墜,竟是要發作了。一院子的人也顧不上範小姐程二爺了,容嬷嬷統領全場,喊大夫的喊大夫,燒熱水的燒熱水。
林黛玉得了消息也忙要過去守着,王嬷嬷攔她道,“大小姐還未出閣,去了幫不上忙,她們倒要分神照顧你,還是在屋裡等信吧。”
林黛玉念了兩聲佛,“隻盼太太母子平安。”
明萱是頭胎,午後發動,到了入夜時分方産下一子,把林大人喜得不行,整個林府都喜氣洋洋,這會子都沒攔林黛玉,她先問了明萱好不好,又去看奶媽手裡抱着的弟弟,笑道,“弟弟同我像不像?”
雖同父異母,可這小少爺偏生真有些像林黛玉,靈秀十足,林如海一擄胡子,“玉兒調皮,分明是像為父。”
“我像父親,弟弟也像父親,可不是弟弟像我。”林黛玉捂嘴一笑。
程青城砸了個道觀,弄得滿城風雨,回來怕林如海責備他,不想正巧師娘給他添了小師弟,想着這師弟實在懂事,讓自己逃了一頓排頭。
諸位看官可知程二爺砸的道觀是何處?恰恰是那淫窩莫愁觀,故而雖滿城風雨,卻大多是贊他仗義出手,有大俠之風。
他是侯府公子,又有林大人當老師,揚州城中想要結交他的不知幾何,他都看不上,隻在林家呆着。林如海不給他講課的時候,他就自己看兵書,隻是到底有些手癢,下頭護衛都不敢和他動手,倒被他找了個法子,過個三五日,就去城中武館,找人家武師切磋,也不多言,打完就走,遇上身手好的,就請人家喝一頓酒,下回繼續切磋。
幾個師傅都看出他出身不凡,卻無半分纨绔之氣,都樂意同他來往,隻作不知,笑稱他作小程。程青城在給哥哥齊桓侯的信中還特意提了一筆,把齊桓侯程承城氣個半死,人家喊你小程,難不成喊我大程。
隻是家裡祖母母親都不能說,怕她們知道青城習武一事,又要哀兵之策哭個沒完,隻能自己憋着。
有個武師姓顧,一套家傳拳法虎虎生威,入了程青城的眼,一個小程,一個老顧。這日他二人相約喝酒,遇見幾個世家公子,他們早看不慣程青城孤傲,故而先是在一邊笑話夠了程青城布衣白服的樣子,這才上前相認,打頭的是知府公子趙華,他一甩折扇,“程二爺,相請不如偶遇,可否賞臉同飲杯水酒?”
十月的天,秋高氣爽,涼風習習,程青城看看他的折扇,覺得此人多半有病,火力太壯。
老顧市井裡打滾,很是知趣,不欲程青城難堪,對着他一抱拳道,“二爺吩咐的事,我這就去辦,先行告退。”
趙華扇子甩甩,故作風雅道,“程二爺真是有孟嘗君之風。”
雞鳴狗盜,盡出田文門下,程青城覺得自己差的比較遠,有些不悅酒局被攪,轉身要走,公子哥們如何能讓他走脫,忙拉住道,“這樣相巧,程二爺好歹給兄弟們個面子,我們可是真心實意請你呢。”
程青城道,“還是改日吧,我今日這身實在是不便,有道先敬羅衣,後敬人,沒得給幾位丢面子是真。”
他不過穿了個棉布袍,卻生生将這幾個錦衣玉冠的公子哥比了下去,換了衣服不是更把他們比成泥了,就布袍子才好呢。趙華忙道,“今兒我們去的地方最是風雅,絕不會有這樣不長眼的。”
千請萬求,拖了程青城到莫愁觀。
程青城皺眉道,“怎麼好端端的喝酒喝到道家清淨地來了。
趙華賠笑道,“這莫愁觀的素酒最是養人,來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