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調阙間間主得意門生,挺會忍的呵。”壓着他的人冷不防說了這一句。
“你……你是誰!”賀沖汲正要扭頭看向他,卻被那人拽住了頭顱,冷漠地往下一砸。
賀沖汲腦門上又出現了紅紅的印子。
泠羽沒有告訴賀沖汲自己是誰,隻是一邊押着他,一邊問:“整個調阙間,隻有你知道黛玥兮真身為赤狼,是不是。”
“你先告訴我你是誰……”賀沖汲還沒說完,腦袋又被往下砸地,力道比之前重了一些,疼得他龇牙咧嘴,連連說道:“是,是,隻有我知道。”
泠羽陰恻恻道:“你發誓,你不會把黛玥兮的真身公諸于衆。”
“憑什麼……”賀沖汲又沒說完,泠羽便把他的頭狠狠按壓在地,砸出一攤鼻血。
“說不說。”
“說!說……我發誓,我不會把她的真身公諸于衆。”
泠羽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的後腦勺:“如果有違此誓,你當如何。”
賀沖汲顫聲道:“株連九族,永世不得超生……”
泠羽幽幽道:“若你有違此誓,我會第一個來清理門戶。明白了嗎。”
“明……明白……”
身後那人嗤了聲,一道金光消失後,房内又恢複了寂靜。
賀沖汲深吸一口氣,顫顫巍巍地起了身,忽然,他感覺頭頂一陣發緊,又猝不及防被按在了地上,他驚怒:“你你你你……怎麼還沒走!?”
泠羽道:“别急,我還有一事要問你。白日你們調阙間人對其他仙門弟子關系攪得七颠八倒,其中有一句便是黛玥兮喜歡紀優。你們如何看出?”
賀沖汲一愣,他聽出了身後人語聲中隐隐的心煩意亂,瞬間明白了對方的意圖。他幸災樂禍地笑道:“我們并不瞎,那個黛玥兮看到紀優和靖芷走在一處就那樣得失落,她不是喜歡紀優還能是什麼?呵呵。”
攥住他頭頂的那隻手越發得緊,賀沖汲痛得發出呻吟,隻覺自己的所有頭發都要被身後那人連根拔起,他語氣怯了下來:“疼疼疼!你就當我胡說……當我胡說!求求你,快點放了我……”
身後那人遲遲沒說話。
半晌,泠羽稍稍松了點力,賀沖汲終于不再鬼哭狼嚎。
泠羽毫無情緒道:“像這種有損姑娘清白婦潔的流言蜚語,以後少說。”
“是是是我明白明白明白明白!”
身體終于不再被壓制,賀沖汲怵怵向後望去,已沒了人影。
賀沖汲松了口氣,伏地不起,大汗淌滿全身,呼吸粗重。
他可能這輩子都沒想過會被一來曆不明的人給踐踏了去。
***
斬龍窟處地幽僻,窟上還有密密麻麻的殘枝懸挂而下,期間夾挂着幾個人的屍骸,窟中暗無天日,随處可見的白骨散發着陰冷的氣息。
他們布陣進入斬龍窟,六人各自随機散落于窟中各個地方,若是膽大心細者,可能尚存一線生機逃出這魔鬼窟,可如果是膽怯者,若無人陪同,可能會被自身心态折磨緻死。
“紀優……你在哪裡?”靖芷顫顫巍巍地向前邁步,她望着這不見天日的黑窟,吓得早已四肢發軟。
她慢慢地往前搓步,突然她感覺好像有什麼東西刮到了她的頭頂,靖芷擡頭一看,卻見一被枝條交纏懸挂的蒼白的手臂在眼前晃來晃去。
“啊——”
靖芷捂着臉連連後退,而後直接跌坐在地上,面前又響起了腳步聲,靖芷邊哭邊喊“别過來”,卻直接被牢牢抓住手腕。
“安靜,叫太大聲易引魂。”
嗓音淡然而沉穩,靖芷緩緩擡頭一看,更想放聲大哭了,可又不敢太吵,隻得憋住一股氣,眼淚還是汩汩往外流。
紀優放開握住靖芷的手,起了身,“走,去找其他人彙合。”
玥兮獨自在窟中遊蕩,陰風拂面而過,散落的白骨仿佛攜帶陰風發出陣陣鬼嚎,玥兮聽得頭皮發麻,加快了腳步。
“嘩啦——”
面前有一龐大峭壁,上面幾顆碎石滾落而下,敲擊在地,于靜谧的窟洞中發出空靈綿長的聲響,稍稍把玥兮發怵的心平複了下去。
玥兮擡頭一望,碎石之下,局部露出了紅色畫面。她揮手一撥,紅光打落碎石,峭壁上的碎石近乎全然滾落,嘈雜聲不絕于耳,玥兮捂住耳朵,再定睛一看,龐大俨然的畫面呈現眼前。
峭壁上,有兩顆星被畫的極其明亮,其中有一藍星,曰曲神星,又有另一紅星,曰千恨星。
先人言“一失足成千古恨”,玥兮想,這千恨星名可能由它而來。
兩萬年前上古年間四界混沌初開,天國暫統四界。此間仙界未成形,天國太巽真人掌管羅布八方神星,其中一星曰曲神星。一日正是太巽真人羅布八星絕佳之時,卻因過量飲酒,曲神星卻脫離掌控,便突發異變,分裂成二星。
太巽真人因小失大,因一己倏忽釀成禍端,便将分割出的星命名為“千恨”。而千恨星誕生之日正是仙界分裂之時,二星給予二仙界混沌之力與清濁二氣,才有了仙界的種種由來。
因千恨星是由曲神星形成,那次仙界所有機緣巧合皆離不開主仙界。
次仙界有黛夷,卻沒有她黛玥兮,什麼時候機緣開始偏轉?
玥兮正思忖間,忽聽遠處一清脆聲音乍響,嬌軟不失恭敬:“大殿下,今日怎有雅興觀望我等小輩窟中受罰?”
是绛煙!
玥兮定睛一眺,绛煙纖細身姿盈盈落在一處,她身前又出現了一風姿挺拔衣冠楚楚的男子,正是滄濯。
但見滄濯倨傲開口:“我記得說過,我期待你們在斬龍窟裡的表現,而今,我自然大駕光臨。”
玥兮突然感到下巴一涼,身體被緊緊環住,繼而被拽進一暗黑處,隐秘且無聲。
她急躁欲叫,隻聽見耳邊一涼涼的聲音響起:“噤聲。”
玥兮冷靜下來,竟然是泠羽,他也是來偷聽的?
绛煙輕輕地笑了一聲,語氣突變肅然,略帶怨氣:“滄濯,你盡可直言擔心我,可你又為何不同我一起下界曆劫,卻讓我形單影隻孤獨數年?”
滄濯面色瞬間一沉,逐漸怒氣氤氲,盡可能壓低内心怒焰,低沉遲緩道:“……你竟有前世記憶?”
绛煙沉聲道:“莫要以為抹去我的記憶,你便可逍遙度日毫無挂念。”
“是誰在仙界喚醒你在天國時的記憶?”滄濯陰沉逼問,似是隻要绛煙一說出那個人的名諱,滄濯就會立馬擄捕此人并将其元神俱毀。
“不是誰喚醒了我,皆我一人所為!”绛煙的聲音微帶顫抖,“我下界曆劫前,特地向緣世長老借來隐元丸,才不至于下界時前世記憶消散。滄濯,當初你許下諾言與我曆劫,到底是對我已然無心,還是從頭開始就想除掉我這個于你修行不利的絆腳石?”
滄濯面沉如薄冰,靜靜地看着眼前曾經對自己癡心迷戀,到頭來卻是一場空歡喜的少女,不禁對自己的出爾反爾感到可笑,便緩和了語氣,輕聲道:“绛煙,我想你下界這幾年也許并未孤獨無依,你看,我在天國也早已向緣世長老求情,給你安排了一個妹妹。”
“你!”绛煙臉上浮現出怒色,而後漸漸平息,轉而變成凄涼怅然,低聲道:“是,這幾年有盈霜陪伴,我确實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親情的溫暖,對愛的理解更加深刻,所以我更加确定,滄濯,我對你的真情從未改變。”
滄濯歎了口氣,“親情與愛情不可混為一談。”
绛煙急道:“我知道!”
滄濯冷冷打斷:“既然你知道,對于我的欺騙你竟還不死心。”
“就是因為我不死心,我才要讓你負責你犯下的過錯!”绛煙說道,淚水在發紅的眼眶裡打轉,“就算你現在想逃避,我還是會千方百計讓你贖罪。”
滄濯輕笑一聲,伸出手按住绛煙白若冰玉的下巴,輕輕往上一擡,盯着她水光流轉飽含深情的雙目,“你是想讓我永遠活在愧疚當中?”
绛煙默然,半晌她低低地笑了一聲,“讓你愧疚一輩子也不是不可以,這樣至少可以讓你永遠不會忘了我。”
滄濯靜靜地看着绛煙臉龐,并未發一言。而後他松開了她的下巴,雙臂下垂,背過身體,低低的自嘲般笑了數聲,而後譏诮愈濃,越笑越大聲。
他甚至不知自己嘲笑的是绛煙的癡心妄想,還是這自身披着的滄濯的皮囊,竟有朝一日能讓人迷的神魂颠倒,殊不知他想要的,不是這可笑的情情愛愛,而是天柱坍折,四維崩摧,八荒六合,四海天下,終将歸于他掌。
绛煙怔怔地望着滄濯颀長挺拔的背影,一時間失意落魄環繞周身,冰冷晶瑩的淚珠于她潔白的臉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