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兮醒來時是猛然睜開眼的，發覺自己正躺在空闊的石殿裡，身背下方毛氈撩得她手心癢，她卻若被鉗住一般并不能動彈。

動不了大抵是介于黛窈作祟。

“醒得挺快呀，姐姐。”

黛窈陰陽怪氣地叫喚一聲。

玥兮下意識轉動眼睛，還以為黛窈已離開了自己的身體，轉念一想卻越發覺不對勁。

黛窈的聲音嬌軟又空靈，像是充斥着整個石殿，在玥兮天靈回蕩。

見玥兮并未回話，黛窈接着道：“我一出現，你就沉睡了吧？你可知道，一個時辰前，泠羽對我說了什麼？”

玥兮還是不說話。

黛窈神秘兮兮：“我告訴他，我想吞噬你。他竟然說，祝我盡快找到好辦法，讓你消失！”

說着說着她就大笑起來，“哈哈哈哈，他竟然比我還急着滅了你！不僅如此，你一在我體内沉睡，他就撒手人寰，說完那句話後竟直接走了，不管你了！”

黛窈故作同情地長歎一氣，“你說你，這幾年都結交的是什麼人哪？前有靖芷後有泠羽，各個表裡不一，背叛的背叛，欺瞞的欺瞞。我曾一度恨自己孤形吊影，現在想來，我慶幸孤獨呢，至少不會像你一般被最親近的人背棄，承受錐心之痛。”

對方仍然沉默不語。

黛窈略覺疑惑，“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玥兮似是大夢初醒般，嗓音裡帶着濃重的倦意：“什麼？”

“……”

黛窈差點暴跳如雷，因共用一個身體，兩顆心髒，玥兮都能明顯感覺到了黛窈的怒氣，身體由内而外地發燙，另一顆心一瞬間猛烈跳動，但又慢慢地平息下來。

無論黛玥兮是故作癡蠢還是其他，黛窈此刻明顯察覺到了自己和她的不同。

黛窈太容易沖動，心緒狀若潮流，一擊一拍便能掀起難以回轉的狂瀾。

但玥兮似乎鈍感力極高，雖有焦躁之時，卻仿佛能自動屏蔽一切她不喜歡的事物。

包括别人說的話。

黛窈以為玥兮不願聽刺激她痛處的話，玥兮就真的會聽不到了。

可她想錯了，玥兮什麼都聽到了，完完整整地聽到她所講的每一個字。

玥兮安慰自己，靖芷是被控制的，情不得已。泠羽呢，向來讓人摸不清他的心思，但他總歸是對她真情實意的，他這麼做肯定有他的理由，可能是為了蒙騙過黛窈，他總會向自己解釋的。

她不願意相信黛窈口中的實情，于是選擇裝聾作啞。

黛窈順了順火氣，話語中平添嚴肅：“你既沒聽清，我便再說一遍。泠羽他不……”

“我沉睡時發生了什麼？”玥兮打斷她。

黛窈不假思索：“赤狼人向衆狼宣告新主，泠羽……”

“宣告以後，赤狼人還對你說了什麼？”

“沒說什麼，隻不過泠羽……”

“我不可能無緣無故躺在這裡，你也不可能。期間一定是發生了什麼。”

“你不要随便打斷我說話！”黛窈覺得自己再次被激怒。

玥兮沒應她。黛窈似乎像抓了她把柄一般反笑了，“黛玥兮，我一提到泠羽你就逃避，你心虛了？反正現在我讓你看清他的真面目，泠羽他絕非善類！”

玥兮把眼睛阖上，世界又是一片漆黑，像她的心境一樣。

隻要黛窈再說一句，她就立刻施法堵死她的嘴。玥兮心裡想。

離奇的是，周圍恢複了一片寂靜，另一顆心從被激怒的蹦跳到了平靜的躍動。

黛窈竟不說話了，像是沉睡了一般。

玥兮疑惑睜眼，明晃晃的身影在旁邊悄無聲息地靠近。

泠羽一張面無表情的臉映入她的視野，他換了新衣，與他以往的風格大相徑庭。他平日裡總簡單着一身黑便服，此刻由上至下，通身顯得尤為複雜而輝煌，像是繼承了其遺父的風姿，俨然透發灼龍族首領的威嚴。

“黛窈現在已經沉睡，你現在想說什麼，就跟我說。”

玥兮張了張口，泠羽像是知道她要講什麼，說道：“玥兮，你記住，在冥域的這些日子裡，無論黛窈對你說了什麼，你都不要信。”

玥兮欲言又止，隻是用複雜的眼神看着他。

泠羽在石床沿坐了下來，握住她的手，“你在這裡隻能信我。如果你日後對我的所作所為感到奇怪，我以後會慢慢和你解釋。”他頓了頓，“不要對我産生懷疑。”

玥兮認為自己聽了這番話她應當心安下來，可内心總會湧動異樣的寒流。

泠羽适才說得雖溫柔，卻有若隐若現的強硬，仿佛不容置喙一般，不給她回絕的餘地。

就像之前在九世輪回崖前，他對赤狼人說了“你不要介意”，那态度相當冷硬，連她一個旁觀者回想起仍有餘悸。

他以前好像不是這樣的，好像總感覺哪裡變了。她明明都能與他對話如流的。可現在她怎竟隐隐發怵與抗拒？

可能還是黛窈的原因，玥兮心道，黛窈一向憎恨泠羽，二人的情緒會随着另一方牽動。

玥兮偏過頭，不去看泠羽如炬目光，從喉嚨裡擠出一個字：“好。”

泠羽一手伸過玥兮的脖頸，按住她的肩膀，順勢将她扶起。

玥兮這才感覺身體終于有些力氣了。看來隻有讓黛窈仙元沉睡，她才能行動自如，做自己想去做的事。

泠羽默默地看着心不在焉的玥兮，半晌，他才開口：“你今天的話很少。黛窈跟你說了什麼？”

“沒什麼。”玥兮下意識說，視線飄忽。

她說完這句不由心生狐疑，泠羽他并非剛來這裡，黛窈最後說了什麼，他難道沒聽到？

對方緘默良久，目光灼灼，比往常一切都像是可以洞穿她所有心緒。

泠羽也不強求：“你有什麼心事，也說來與我聽聽。”

玥兮竟發現自己微微松了口氣。她道：“我隻是想，四界肯定流傳起了冥域赤狼與灼龍族新主上任之事。而我本是缥缈嶼人，善從師姐，還有缥缈嶼上各師兄師姐師弟師妹，以及檀仙寨沅爺爺阿婆和所有同伴，他們定會認我為異類。我不知道怎麼面對他們。如果我再也變不回去了，那我可能将逃避一輩子，可我不想這樣。”

泠羽道：“我會想辦法讓黛窈消失，讓你重回人仙。至于各仙門如何看待你，你暫且不必憂思過多，等你恢複身份，自然有時間慢慢向他們解釋。”

按照往常，若是泠羽能這樣安慰她，她懸着的一顆心早就能有處安放了，可如今他的話玥兮竟聽不進去。

她實則在想靖芷，玥兮想她什麼時候能主動來向自己解釋，她想問她為什麼這麼大的事情瞞她這麼久，還想問她是不是真的被滄濯逼得無處可退，更想問她為什麼深陷險境卻不向自己求助。

“你是不是在擔心靖芷。”泠羽冷不防問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