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您怎麼起了身?”夜色已深,蘭若進房中熄燈,卻見才躺下不久的宋湘甯坐在窗前凝神,不知在想些什麼。
她給宋湘甯披上了鶴氅:“冬夜寒涼,您如今又有了身子,可要仔細着些。”
見宋湘甯望着窗外凝神,蘭若道:“美人可是有何心事?”
“又有何心事,不過是那幾樁罷了。剪不斷,理還亂。”宋湘甯歎了口氣。
蘭若知美人心中想得是什麼,一時不知如何答話,故默聲。
“如今宮中人人道我得了盛寵,可也隻是寵罷了,又能有幾時呢?”
蘭若面生不忍,但她還是道:“美人勿起執念。有些事,是求不得的。”
“是啊,求不得。我又何必自生沒趣。”宋湘甯長籲一聲,起身朝床榻走去。
窮陰之時,萬物蕭蕭,溫煦的曦日便顯得彌足珍貴。日光從雲淨的旻天中傾瀉下來,淡淡的暈影為莊嚴的紫禁城減去了一絲肅穆,平添了幾分柔和。并上玉蕊映照的雪光,渲染出一幅明朗的丹青。
紫檀香散發的霧氣萦繞在慈甯宮中,若有若無,清怡近人,卻抑不住上座之人的威勢。
“皇帝昨晚去了何宮?”太皇太後聲色平緩,不辨喜怒。
竹霜面上恭謹:“皇上近來政務繁忙,昨日召了刑部議事,談到戌時,後便宿在了昭麟宮中,未進後宮。”
“未去绛茗軒那裡,倒是少見。”太皇太後神色不明,手中的佛珠緩緩轉動。
竹霜跟她多年,對這位曆了三朝的慈聖之心,也能度測一二。想這位主子,雖常居重闱,卻對前朝後宮之事了然于心,一舉一動都無法藏身于慈甯宮這池清潭。太皇太後,不是女主,勝似女主。
慈甯宮的宮女來接了熱茶,竹霜示意其退下,親自接過給太皇太後續了上,口中道:“绛茗軒的主兒如今有了身孕,繼了沁雪閣的事後,皇上眼下自是看重得緊,閑時便多去探望了玥美人些,也是顧念着皇家的血脈。而皇上自小又是得您親自教誨,定然是以國事為先,不會有半分逾矩。”
太皇太後雖未作言語,竹霜心中卻知她的話是起了幾分效力。故而借着此勢又道:“皇上是明君,無論是在東宮,還是登基後,都是勤于政務,勵精圖治。便是閑暇時同後妃于谿汕湖旁消遣一番,倒也無傷大雅。即是一代聖主李世民,也有騎射禦馬之好,卻亦是成就了盛世功業。”
太皇太後端起茶盞,飲了一口。碧螺春沁人的清香似能讓人靜下心來,太皇太後的聲音緩了些:“哀家并非那等冥頑之人,也未曾将雨露均沾在皇帝身前耳提面命。隻是,椒房獨寵是帝王大忌,前有幽王誤國,後有明皇亂世,空落得後人歎惜的下場。哀家是怕皇帝因一時意氣,而不顧了輕重。”
她的眼神蒙上了一層寒意,聲音漸冷:“隻要哀家還在,純娴皇貴妃之事,就不能再重演一番。”
“按規矩,再過兩日,皇後娘娘會領各宮嫔妃來給您請安。以玥美人的位份,雖是進不了慈甯宮,但您若是想見,奴婢便請了懿旨宣美人進來拜見。”
太皇太後卻并未應下,隻道:“她如今也不過是個有些恩寵的新人罷了,龍嗣也還未生下來。若她是個能耐的,來日登了高位,哀家再見她。況且哀家見她又有何益,手握重權之人,又不是她一個深宮女子。”
“你每回來取燕窩時,便來此處尋我,我把藥物給你。”
尚食局□□處,身着太監宮女服侍的兩人在低聲交談。
太監語氣有些急促:“裴貴人應當也和你交代了,每三日此時,我于此處等你。切莫勿了時辰,此藥性猛,若讓你多拿了去,怕會誤了大事。”
宮女有些顫抖地接過太監手中之物,心中泛起幾絲痛楚:“公公放心,我會依您吩咐。”
太監嗯了聲,欲轉身離去。卻忽而聽身後有一聲響起,他轉過頭,見宮女竟跪了下來,面上滿是淚水:“還請公公轉告娘娘貴人,奴婢定會盡心。求娘娘和貴人善待奴婢家中母弟!”
太監面上浮過一絲不耐:“你若是守本分,家中自是無虞。”
說罷,也不聽宮女在後如何作保,徑直離了去。
齊太醫給宋湘甯把完脈,揖手道:“美人脈象平穩,并無大憂。”
“太醫每回來給美人請脈,都是這般說辭,倒是叫绛茗軒上上下下都放着心。”蘭若笑着道。
雖是诙諧之語,齊太醫卻覺心底有些發虛,隻疊聲應着道:“正依姑娘之說,美人身子康健,無需多慮。”
“太醫所言自是當理,隻是前些時候,龍子還稍有些動靜,為何這月份漸長,倒無動靜了?”宋湘甯雖面上含笑,眉間卻微微蹙起。
“美人不必擔心,龍子隻是暫處靜時罷了。隻要母體安穩,胎兒亦不會有事。美人好生養着便可。太醫院中還有諸事要忙,微臣先行告退。”齊太醫行禮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