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湘甯閉了閉目,掩下淚意。伸手執住了她遞上帕子的手,見她的手指上已起了幾處凍瘡,暗紅的淤痕映在玉白的膚上,不免觸目。
宋湘甯的眼眶又起了一陣澀意,心中苦意翻騰,她未作言,又上前執起籬落、雪信二人的手看去。
蘭若說話時,二人已發覺宋湘甯來此,才欲請安,卻徑被她拉起了手,一時怔住,倒沒有推拒。
宋湘甯咬了咬唇,緩了好會,才沒讓溢滿的淚珠又落下來。“是我太過疏忽,隻顧着自己傷心,竟沒發現你們這些日子如此難熬。”雖極力克制,她的聲音還是帶了些許泣音,“我到底不是個好主子,折了自身,又連累了你們和我一同白白受苦。”
她思及鐘袖,更覺傷心,淚愈發止不住,情形宛如當日因憶子控說帝王,“是我沒用,護不住身邊的人。”
籬落生性要強,但此刻見主子落淚,她也不由哽咽:
“美人莫要這般說,您是這宮裡難得的敦厚人兒,奴婢能跟了您就是奴婢最大的福氣。咱們绛茗軒便是素寒些,奴婢也不怕,奴婢自小就是吃苦來的,隻是擔心美人境遇難過。奴婢再說句陵上的話,唐福宮和璟元宮倒是赤手可熱人人眼紅的地兒,但那兩位娘娘,一個治宮嚴謹,禦下極嚴;一個驕橫跋扈,盛氣淩人,若到了那裡,說得享福,但有沒有那享福的命,還難說呢。”
說着,淚珠撲簌簌地滾落下來,掉在了手背上,浸入瘡口,籬落輕嘶一聲。
宋湘甯也顧不上抹去淚痕,忙讓院中幾人皆進了屋去。而後也不顧他們惶然,自去裡屋取了兩個做工精細的青釉裡紅膏盒出來,道:“這是先前禦賜的醉玉香,裡頭的茴香茯苓有驅風止痛之效,如今還剩下兩盞。這裡沒有對症的藥膏,隻能委屈你們先用這些了。”
屋裡的幾人忙都阻道:“這怎可使得,這香膏是皇上賜予美人您的容飾之物,怎能給我們這幫下人做用。”
宋湘甯淡淡:“如今我不過是是一個深宮棄婦,無人作睬,容飾又做給誰看呢?不過是物盡其用罷了。”
她見幾人還有阻意,便故作正色道:“好了,用便用了,放着也是可惜。難不成還嫌我的東西不成?”
她說着,将手中兩盒香膏給蘭若、籬落、雪信遞去了一盒,又給小祿子、小茂子二人遞去了一盒。
小祿子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接過:“三位姐姐柔枝嫩葉的,禁得起美人的恩賞,奴才和小茂子兩個皮糙肉厚,就不用了罷,沒得折沒了這香膏。”
宋湘甯被他的話招得一笑,柔聲道:“再好的東西也是給人用的,何談來折不折沒的。再貴重,能比得上人貴重麼?”
籬落也噗嗤一笑,快言快語道:“美人賜的。你們兄弟倆便拿着吧。再糙皮厚肉的,也要護着,等哪日真秃噜了一塊,看你哭不哭呢。”
宋湘甯眉宇間積郁的憂色随着室内的歡語舒解了幾分,溫言道:“這幾日你們手裡的活便放一放吧,讓手上的傷歇一歇。活兒停幾日也不會跑了,左不過我這院裡也沒什麼要事,便是歇上些時日也不打緊。”
室中人聽了自是又推阻恩謝一番,又熱絡了一會,後各自去了,不在話下。
蘭若見宋湘甯望着格架上的越窯青瓷愣神,心底一驚,暗自後悔忘了将此物收起,又惹美人平白傷懷。
故而走了過去,不動聲色地掩住,面上作笑道:“咱們院裡兒的這些宮人,雖脾氣秉性各不相同,但有一都是對美人忠心耿耿。不過呀,這個中情誼,也都是換來的,美人待人如此寬和體恤,宮人又怎能不一心侍主呢。”
宋湘甯輕輕地笑了一笑,眉眼溫柔:“從前在家時,爹娘素來是寬以待下的。他們常說,敬畏是從心底起的,而不是靠立威強得來的。若人心有畏,不必仰仗外施,自會行止順意;但若人心存怨,便是嚴刑重施,也不過是陰奉陽違罷了。”
蘭若應着聲道:“美人說得是,服與不服的,本在人心,哪有外力強施來的呢?奴婢雖不通史文,卻也知古來不知有多少王朝藩國,亡于内部不治之禍。”
宋湘甯見她直直地立于正前不動,心中亦知,柔柔一笑道:“你将那越窯青瓷收起來吧,我不再觸景傷情了。有些事,是該放下了。”
她想到方才之事,歎了一聲:“畢竟日子還得往後過,不是麼?你過會子再去禦藥房要些化口潤膚的藥來給這院中的人分一分,到底是我這些日大意了。”略想了一想,又道:“如今我這情形,怕是你去要也非易事。若不成,你便去太醫院求求孟太醫,他同許寶儀要略相熟些許,又與我是同鄉,興許能幫我們一些。”
蘭若聽她這話,心裡近來懸着的石頭才終是放下了。高興兒地應了下,去收了那越窯青瓷。卻不料手上因才塗了香膏,一時打滑沒穩住,青瓷從她的手中落了下來。到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砰響後,成了碎片。
蘭若自咎不已,連聲道了不是,面上盡是赧色。
宋湘甯未有苛言,隻道:“罷了,今日青瓷一碎,往昔的那些哀事舊塵也便當是随着它去了。也是天意,你也不必自責。拿笤帚來清了罷,切莫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