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白,在這個缺衣少食的年代,這份固執的疼愛有多珍貴。
“嗯。”她低低應了一聲,小口啜着紅糖小米粥,細膩的蛋羹在舌尖化開。
她刻意把整碗蛋羹都吃完了——這東西涼了容易腥,實在不适合留給孩子們。
倒是那碗紅糖粥,她隻勉強吃了幾口就放下了勺子。
前世多年的胃病讓她養成了少食多餐的習慣,而原主這副身子經過連日的折騰,更是虛弱得連進食都成了負擔。
瓷碗裡金黃的小米粥幾乎沒怎麼動過,在油燈下泛着溫潤的光澤。
“咋就吃這麼點兒?”蘇母皺眉看着剩下的粥碗,粗糙的手指輕輕碰了碰女兒瘦削的手腕,“怪不得瘦成這樣……”
“實在吃不下了,”蘇晚輕聲解釋,“等餓了,我再吃吧。”
蘇母歎了口氣,利落地收拾起碗筷:“我放鍋裡給你溫着呢,夜裡想吃了再吃。”她走到門口又折返回來,掀起門簾時帶進一陣寒風,“柴火不多了,回去後,我讓你爹和哥哥們拉一車來,可不能凍着你們娘幾個。”
“謝……謝謝娘,辛苦爹和哥哥們了。”蘇晚生澀地吐出那個稱呼,耳尖微微發燙。
這種客套話在二十一世紀再平常不過,此刻說來卻格外别扭。
蘇母聞言一愣,随即笑着擺擺手:“傻閨女,跟親娘還說這個?”她想起那些下鄉知青也總愛把"謝謝"挂在嘴邊,不禁搖頭,“咱們自家人,不說這些虛的。”
蘇晚還未來得及回應,蘇母已經風風火火地掀開棉布門簾,一陣刺骨的寒風趁機鑽進屋裡。
“大娃還在他大伯爺家吧?我去把外孫接回來,你好好躺着,可别出門吹風!”
話音未落,那抹深藍色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風雪中,隻留下門簾還在微微晃動。
蘇晚望着晃動的門簾怔了怔,嘴角不自覺地浮現一絲苦笑。
這位風風火火的母親,倒是和原主記憶中的形象分毫不差——永遠這麼雷厲風行,連給人反應的時間都不留。
蘇晚重新躺回炕上,身體仍有些虛軟無力,看來還需要将養些時日。
她環顧着這間婚房,從原主的記憶裡得知,這座宅子共有三間青磚瓦房——這在生産隊裡可是數得上的好房子。
靠東的屋子用木闆隔成了竈間和堂屋,西頭那間如今堆着雜物,而她所在的這間,便是當初的婚房了。
這青磚黛瓦的房子,正是張建業當年最拿得出手的家底。
雖說他父母早亡,又無兄弟幫襯,在講究“人多力量大”的農村算是硬傷,可這三間亮堂堂的瓦房,到底讓不少姑娘家動了心。
要知道在這年頭,建築材料比地皮金貴多了,有錢都沒處買去。
婚房顯然是精心收拾過的,四四方方的火炕占了小半間屋子,橫着躺五個大人都綽綽有餘。
炕沿兩側整齊地擺着四個朱漆炕櫃,炕尾擱着張矮腳炕桌。
靠牆立着個樟木大衣櫃,旁邊是帶着橢圓形鏡子的梳妝台——這可是原主最體面的嫁妝之一。
門邊擺着個臉盆架,搪瓷盆上方的橫杆挂着兩條洗得發白的毛巾。
就這些家什,在70年代的農村已算頂體面了。
好些姑娘出嫁時,不過拎着個包袱,裡頭包兩件舊衣裳就過門了。
正想着,外頭突然傳來一陣聲響,蘇晚心頭一緊——是蘇母帶着孩子們回來了。
果然,不一會兒就聽見院子裡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娘,你好些了嗎?”一個稚嫩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隻見一個瘦小的身影飛快地沖到炕前,正是原主的大兒子張保國,小名大娃。
雖然才五歲,但那雙眼睛卻透着超乎年齡的懂事與擔憂。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父親剛走,母親又卧病在床,這些日子大娃已經學着照顧弟弟妹妹了。
隻是年紀太小,很多事情都力不從心。
“......娘已經好多了。”看着孩子焦急的小臉,蘇晚心頭突然一軟。
不知是母子連心還是其他,她下意識伸手摸了摸大娃的腦袋。
“娘......”
“娘......”
兩個奶聲奶氣的聲音緊接着響起。
雙胞胎眼巴巴地站在炕邊,小手扒着炕沿,仰着小臉望向她。
“大娃、二娃、安安,快上炕來,别凍着了!”蘇母風風火火地跟進來,一邊拍打着身上的雪沫一邊催促。
“嗯!”大娃應得幹脆,先是抱起小妹,吃力地往炕上托,又細心地幫她脫掉小布鞋,整齊地擺在炕沿下。
蘇晚下意識伸手接過小女孩,沒想到小家夥一入懷就緊緊摟住她的脖子,軟軟地喚着:“娘......”
這一聲呼喚讓蘇晚怔住了。
她低頭看着懷中的小女兒張安安——現在也是她的女兒了。
小女孩乖巧地依偎在她懷裡,烏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三個孩子的名字在記憶中浮現:大兒子張保國5歲,二兒子張衛國3歲,小女兒張安安3歲。
原本取名張安國,是原主覺得女孩子叫這個名字不好聽,才改成了安安。
“娘,抱......”二娃見妹妹被娘親抱着,也急急地伸出小手。
蘇母笑着幫二娃脫下鞋子,把他塞到蘇晚另一側。
正要轉身去抱大娃,卻見小家夥已經利落地自己脫鞋爬了上來。
“大娃真能幹!”蘇母欣慰地摸了摸大娃的頭,看了眼窗外漸暗的天色,“餓不餓?姥姥去給你們拿吃的。”
“餓!”二娃立刻揚起小臉。
“餓......”安安也小聲附和。
“好好好,姥姥這就去。”蘇母樂呵呵地往外走,臨走還不忘叮囑,“小晚,你看着點孩子們,别讓他們鬧着你。”
大娃熟練地把炕桌拉到中間,讓弟弟妹妹規規矩矩地坐好,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樣。
蘇晚裹着被子靠在炕櫃上,靜靜地看着這三個孩子——從今往後,就是她的兒女了。
不一會兒,蘇母端着木托盤進來。
晚餐是紅糖小米粥、水煮蛋和烤紅薯,分量隻夠三個孩子吃。
“娘,您也一起吃。”蘇晚沉下臉,語氣不容拒絕,“您這樣,讓我怎麼有臉回去見爹?”
“姥姥,吃粥粥~”大娃已經舀起一勺小米粥,踮着腳往蘇母嘴邊送。
“哎喲,真是怕了你們了。”蘇母看着女兒嚴肅的神情,恍惚間像是看見了自家那個說一不二的老頭子,隻得妥協。
轉身去竈間端來一碗小米粥和半塊烤紅薯,至于雞蛋,她是說什麼也不肯碰的。
蘇晚見狀,知道這是老人家的底線,便不再多言。
飯後,蘇母利落地收拾好碗筷,把竈台擦得锃亮。
“鍋裡還溫着粥,熱水也燒好了,睡前記得再吃些,然後泡泡腳再睡。”
蘇母絮絮叨叨地叮囑着,粗糙的手把女兒的被子又掖了掖。
“知道了,娘。”蘇晚作勢要起身相送,實則心裡明白:一來年關将近,娘家離不開這個當家主母;二來自己與原主性情迥異,暫時還是保持些距離為好。
等“喪夫後性情大變”的說法傳開,再親近也不遲。
“躺着别動!外頭風大,仔細又着涼。”蘇母一把按住女兒,“有事就托人捎個信,别總悶着。”
“嗯。”蘇晚乖順地應下。
這副身子确實虛弱得厲害,摸上去隻剩一把骨頭了。
蘇母臨走前又挨個摸了摸三個孩子的頭,這才裹緊頭巾踏入暮色中。
雖然青山一大隊和三大隊相距不遠,但積雪覆蓋的山路,少說也得走上半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