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中,木柴被搬動時揚起細小的塵埃,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大哥肩扛着一大捆柴火,結實的臂膀上青筋微凸;
二哥正利索地将木柴碼放整齊,額頭上已經沁出細密的汗珠。
蘇晚快步走到院中,晨露沾濕了她的布鞋。兩個熟悉的身影正在雜物房前忙碌着,木柴相撞發出”咔嗒”的聲響。
“大哥,二哥。”她輕聲喚道,聲音裡帶着記憶中應有的親昵。
蘇大山擡起頭,古銅色的臉上沁着汗珠,隻簡短地“嗯”了一聲,又繼續低頭搬柴。
這個憨厚的漢子向來話少,但幹活最是實在,每一捆柴都碼得結結實實。
“小妹!”蘇小河直起腰,抹了把汗,笑容比朝陽還燦爛,“爹讓給我們送些柴火來,怕你們娘幾個凍着。”
他邊說邊利索地卸下車上的木柴。
蘇晚是蘇家盼了多年才得來的老來女,與三個哥哥相差了整整一輪生肖。
大哥蘇大山已近而立之年才得這個小妹,二哥蘇小河和三哥蘇小海很是疼愛這個小妹。
在這個重男輕女的年代,蘇晚卻成了蘇家最特别的存在。
三個哥哥輪流背着她去溪邊摸魚,省下口糧給她買頭花,連最嚴厲的蘇老爹都舍不得對她說句重話。
可奇怪的是,這般千嬌萬寵長大的蘇晚,非但沒有養出驕縱性子,反倒格外懂事體貼。
她會偷偷幫娘親納鞋底,給爹做背心,給下地回來的哥哥們留最甜的井水。
蘇晚快步回到廚房,将沾滿面粉的雙手浸入清水中。
冰涼的水流沖走指縫間的面粉,她盯着自己逐漸恢複潔淨的指尖,思緒微沉。
從暖水壺中倒出兩碗冒着熱氣的開水,她指尖輕觸碗邊試溫,又細心地兌入些涼水。
水溫正好,不會燙口,也能暖身。
“大哥,二哥,喝點水。”她将碗遞給兩位兄長,聲音平靜。
蘇大哥接過碗,粗粝的手指與細白的瓷碗形成鮮明對比。
他仰頭一飲而盡,喉結急促滾動,顯然渴極了。
蘇二哥也大口喝着,水珠順着下巴滑落,浸濕了衣襟。
蘇晚注視着他們疲憊的面容,突然開口:“今天必須留下吃午飯。”
語氣平淡卻不容置疑,“飯菜都備好了,若是不吃——”她目光轉向院中那堆木柴,“就把這些全拉回去。”
記憶中,原主的兄長們總是如此。
每次送完東西就匆匆離去,生怕給妹妹添負擔。
有次三哥送糧來,連口水都沒喝就跑了,背影倉促得像是做了什麼虧心事。
蘇大山眉頭緊鎖,粗糙的大手無措地搓着衣角:“小妹,這不合适...”
“大哥,”蘇晚打斷他,突然抓起他的手,
掌心那些皲裂的凍瘡觸目驚心,“天不亮就上山,砍完柴連歇都不歇就送來,難道連頓飯都不配吃?”
蘇小河看着妹妹難得外露的情緒,突然笑了:“行,今兒就嘗嘗小妹的手藝。”他拽了拽大哥的衣袖,“哥,聽小妹的。”
“随便做點糊糊就行,我們帶了餅子。”蘇二哥補充道。
蘇晚沒再言語,拿着空碗轉身進了廚房。
透過窗棂,她看着院中堆積如山的木柴,兩個哥哥忙碌的身影在晨光中格外清晰。
她垂眸沉思。
且不說空間裡那些充足的物資,單是想到兄長們披星戴月砍柴送柴的辛苦,她就無法容忍讓他們啃幹糧充饑。
蘇晚快步回到廚房,從空間裡取出三籠雪白的饅頭和一籠紅糖包子。
她動作利落地将食物分幾次端到堂屋的方桌上,又盛了滿滿一海碗油亮亮的鹹菜絲。
擡頭看了眼座鐘——十一點四十,正好是吃午飯的時候。
院子裡傳來掃雪的沙沙聲。
她推開門,看見兩個哥哥搬完木柴後,正揮着掃帚清理積雪,呼出的白氣在寒風中格外明顯。
“大哥,二哥,别忙了,洗手吃飯。”她招呼道,轉身拿出原主用舊的搪瓷臉盆,兌好溫水。
等衆人洗手上桌,兩個哥哥看到滿桌白面饅頭時都愣住了。
蘇小河瞪大眼睛:“小妹,你該不會把分的白面都...”
蘇大山盯着那盆白得晃眼的饅頭,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這個年代,誰家不是把精貴白面摻着雜糧吃?
小妹這一頓,怕是要吃掉别人家半個月的口糧。
蘇晚将盛滿白面饅頭紅糖包子的搪瓷盆往桌中央一推,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夠吃的。”蘇晚平靜地打斷,将裝着鹹菜絲的海碗推到桌子中央,方便大家取用,“我們工分多,孩子小,多換了點白面。”
“吃。”她聲音不大,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堅決,“不許多話。”
二哥喉結滾動,盯着那雪白的饅頭直咽口水。
在這個年頭,誰家不是把精貴的白面摻着苞米面吃?
就連過年,能吃到純白面饅頭的人家都屈指可數。
蘇晚将饅頭分給三個孩子,小家夥們立刻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
饅頭松軟香甜的口感讓他們眼睛都亮了起來,小臉上寫滿了滿足。
“吃啊,看着我做什麼?”蘇晚自己也拿起一個饅頭咬了一口。
加了白糖的面團在口中化開,甜而不膩,空口吃也很美味。
大哥和二哥對視一眼,終于抵擋不住誘惑。
二哥咬下第一口時,眼睛瞬間瞪大——這饅頭松軟得不可思議,帶着淡淡的甜香。
他三兩口就解決了一個,不知不覺間已經吃了八個。
等反應過來時,自己都被吓到了。
大哥則克制得多,但五個饅頭下肚後,他的眼神也開始飄向盆裡剩下的。
為了不讓自己失控,他甚至不敢碰那碗誘人的鹹菜,生怕開了胃就停不下來。
蘇晚執意又給兩個哥哥各塞了一個紅糖包子,卻見他們捧着包子遲遲不敢下口。
“這……這太金貴了……”二哥盯着手中滲出糖汁的包子,聲音發顫。
在這個紅糖都要憑票購買的年代,這樣奢侈的吃食,他們過年都未必嘗得到。
大哥更是如捧珍寶般小心翼翼,古銅色的臉上寫滿掙紮。
小妹如今寡居帶着三個孩子,他們做哥哥的非但沒能幫襯,反倒來吃這麼金貴的食物……
“吃。”蘇晚語氣堅決,“我既然拿得出來,自然是有富餘。”她看出兩人的顧慮,輕聲道:“爹娘那邊,就說是我硬塞的。”
二哥咬了一小口,甜香的糖汁在舌尖化開,讓他瞬間紅了眼眶。
大哥也慢慢吃起來,粗糙的手指微微發抖。這樣好的吃食,小妹卻毫不吝啬地給他們……
蘇晚注意到兩個哥哥吃完一個紅糖包子後,便再不肯伸手去拿第二個。
他們粗糙的手指局促地摩挲着碗沿,眼神時不時瞟向門外,活像做了錯事的孩子。
蘇晚見兩個哥哥說什麼也不肯再吃,便不再勉強。
她默默給他們各倒了碗熱水,自己則慢條斯理地吃完一個饅頭和一個包子。
三個孩子也陸續放下碗筷,小肚子吃得圓滾滾的。
蘇大哥和蘇二哥吃完後,跑到院子裡幹活了。
院子裡很快又響起”沙沙”的鏟雪聲。
蘇晚透過窗紙望去,隻見大哥揮舞鐵鍬的力道比來時更足了,二哥更是把積雪鏟得飛快。
兩人幹得滿頭大汗,卻絲毫不見疲态——吃了妹妹這麼金貴的吃食,自然要加倍賣力幹活才行。
蘇晚取出一個嶄新的白布兜,仔細地鋪在案闆上。
她手指靈巧地點數着,将十二個雪白的饅頭和十二個紅糖包子整齊地碼放進去——剛好夠娘家人每人分到兩個。
她特意挑了最小巧的饅頭包子,每個不過嬰兒拳頭大小。
這樣既能讓一大家子都嘗到鮮,又不至于讓節儉慣了的父母覺得太過奢侈。
布兜漸漸鼓起,散發出誘人的麥香和甜味,她系緊袋口時,還不忘在紅糖包子那層多墊了張油紙,免得糖汁滲出來。
等到蘇大哥和蘇二哥幹完活準備回去,蘇晚拎着鼓鼓囊囊的白布兜走到院門口時,兩個哥哥驚得倒退了兩步。
“這……這可使不得!”蘇二哥連連擺手,古銅色的臉都吓白了,
“這麼多白面饅頭和紅糖包子帶回去,爹非把我腿打折不可!”
蘇大哥更是直接退到了闆車後面,粗糙的大手擺得像風車:“留着給孩子們吃……”
蘇晚面色微沉,一字一頓地說道:“這是我孝敬爹娘、疼惜外甥的心意,與你們何幹?”
她将布兜又往前遞了遞,“回去就跟爹娘說,這是他們女兒的一片孝心。若是不收……”她頓了頓,聲音冷了幾分,“便是不要我這個女兒了,往後我也不敢再踏進家門。”
兩個哥哥面面相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急得額頭都沁出了汗珠。
蘇二哥搓着手,欲言又止;蘇大山更是手足無措,粗糙的大手把衣角都揉皺了。
見他們還在猶豫,蘇晚直接上前一步,将布兜硬塞進大哥懷裡:“若實在不想要,随便找個地方扔了便是。”
她語氣決絕,“我蘇晚送出去的東西,斷沒有收回的道理。”
話音剛落,她便轉身往院裡走去。
木門“吱呀”一聲重重關上,留下兩個大男人捧着沉甸甸的布兜站在暮色中,進退兩難。
蘇二哥苦笑着掂了掂布兜:“這要是扔了,怕是要遭雷劈……”
蘇大山長歎一聲,終是将布兜小心翼翼地藏在了闆車最隐蔽的角落,又用幹草細細掩蓋好。
兩人推車離開時,不時回頭張望,直到小妹家的屋頂完全消失在暮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