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這個沉默寡言的孩子來說,這個飄着點心香氣的院子,就是他最溫暖的天堂。
而蘇晚總是笑眯眯地往他手裡塞塊糖,或是悄悄在他書包裡塞個煮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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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蘇晚的點心手藝在青山大隊傳開,村裡的風向便悄然轉變。
那些曾經見了她就繞道走的婦人們,如今見了面都堆着笑臉,親親熱熱地喚她“晚妹子”。
這日晌午,蘇晚正在院子裡晾曬新收的玉米,忽聽得外頭傳來一陣說笑聲。
隻見村頭的李翠英領着兩個婦人挎着竹籃走進院子,籃子裡裝着水靈靈的青菜和攢了許久的雞蛋。
“晚妹子忙着呢?”李翠英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這是今早剛從地裡摘的菜,鮮嫩着呢!”
蘇晚擦了擦手,心裡跟明鏡似的——這已是最近第三撥“送菜”的人了。
自打她婉拒了幾戶人家的提親,這些大娘們就換了策略,改走“先處關系”的路子。
“要我說啊,晚妹子這樣的好姑娘,就該找個知冷知熱的。”
李嬸一邊麻利地幫着剝玉米,一邊狀似無意地說道,“我家老二在農機站學開拖拉機,一個月能拿二十八塊工資呢……”
“拖拉機手算什麼?”王嬸立刻打斷話頭,嗓門提高了幾分,“我外甥在縣裡糧站上班,那可是吃商品糧的!晚妹子要是願意,立馬就能把戶口遷進城!”
蘇晚低頭抿嘴淺笑,既不接話也不駁人臉面。待送走這幾位不速之客,她望着院子裡堆積如山的“禮物”,不由得長歎一聲。
這些人打的什麼算盤,她心裡再清楚不過——三間現成的青磚瓦房,能省下給兒子蓋新房的錢;會賺錢的手藝,等于娶個媳婦還帶個聚寶盆。
最令人啼笑皆非的,要數前些天老劉家托王婆子來說親那樁荒唐事。
那日晌午,蘇母正在院裡曬被褥,遠遠就看見王婆子扭着身子往這邊走,身後還跟着眼睛紅腫的劉嬸子。
兩人手裡提着個蓋紅布的籃子,一看就知道是來說媒的架勢。
“蘇家嫂子,給您道喜來了!”王婆子一張嘴就噴着唾沫星子,“劉家相中您家晚丫頭了!”
蘇母手裡的晾衣竿“啪嗒”掉在地上。
誰不知道劉家是青山大隊最窮的人家?
五條光棍漢子擠在兩間東倒西歪的土坯房裡,屋頂的茅草稀得能數清,下雨天屋裡擺的盆比吃飯的碗還多。
劉嬸子抹着眼淚上前:“我家五個小子,晚丫頭随便挑!老大有力氣,老二會木匠活,老三……”她掰着髒兮兮的手指頭數着,仿佛在集市上叫賣蔫巴了的青菜。
蘇母氣得渾身發抖,眼前浮現出女兒纖細的身影——晚丫頭雖然守寡,可那通身的氣度,那做點心的巧手,就是城裡姑娘都比不上。
現在倒好,這劉家竟敢……
“我呸!”蘇母一把抄起牆角的竹掃帚,“你們劉家五個兒子捆在一塊,都配不上我家晚丫頭一根手指頭!”
王婆子還不知死活地湊上來:“話不能這麼說,晚丫頭畢竟是二婚……”
“就是我家晚丫頭這輩子不嫁人,也輪不到你們劉家惦記!”
蘇母掄起掃帚就往兩人身上招呼,掃起一地雞飛狗跳,“拿着你們的破籃子滾蛋!裡頭裝的怕是去年攢的黴花生吧?”
劉嬸子慌慌張張護着籃子後退,那紅布一掀,果然露出幾顆幹癟的花生和兩個長了黴斑的馍馍。
這事當天就傳遍了全村。
張大伯娘後來聽說,笑得直拍大腿:“該!劉家那五個兒子,老大三十了還尿炕,老二是個悶葫蘆,老三……”
她掰着手指數落,“晚丫頭就是嫁給村口的歪脖子柳樹,都比嫁去劉家強!”
好在這些不着四六的媒人,都被蘇母拎着掃帚趕出了院門。
蘇母心裡跟明鏡似的——自家閨女雖說是個寡婦,可要模樣有模樣,要手藝有手藝。
二十五歲的年紀,身段還跟楊柳枝似的窈窕;三間青磚大瓦房收拾得亮亮堂堂;更别提那一手烤點心的絕活。
這樣的條件,就是找個頭婚的大小夥子也不在話下,哪裡輪得到那些歪瓜裂棗來惦記?
那個在農機站開拖拉機的,長得矮墩墩的不說,還是個沒主見的,事事都聽他老娘的。
糧站那個所謂的“城裡人”,家裡隻有兩間房卻擠着四兄弟,轉個身都困難。
這些人聽說蘇晚的條件後,還自視甚高,以為蘇晚會感恩戴德地嫁過去。
“呸!”蘇母暗地裡啐了一口,“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麼德行!”
這天,夕陽西下,蘇母挎着竹籃來到蘇晚家,籃子裡裝着新腌的酸菜。
一進門就看見院子裡堆滿了各家送來的雞蛋、青菜,老人家不由得歎了口氣。
“小碗,來嘗嘗娘新做的腌菜。”
蘇母拉着蘇晚在葡萄架下坐下,壓低聲音道:“最近怎麼樣了?這些人經常上門?”
蘇晚抿嘴笑了笑,給老人倒了杯菊花茶。
茶香氤氲中,蘇母語重心長地說:“小晚啊,你還年輕,才二十五歲,再找個知冷知熱的也是好的。”
正說着,大娃帶着弟弟妹妹從屋裡跑出來,撲進蘇晚懷裡。
蘇母慈愛地摸了摸孩子們的頭,繼續道:“不過這事啊,可以再看看,以你的條件就是在咱們村找個頭婚的小夥子也不難。”
蘇晚低頭整理着孩子們的衣襟,淡淡道:“娘,我說過的,我不會再嫁的。”
“傻丫頭!”蘇母打斷她的話,"你才二十五歲,難道真要守着這院子和三個孩子過一輩子?"
夕陽的餘晖透過葡萄葉的縫隙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蘇母望着蘇晚清秀的側臉,那眼角眉梢還帶着幾分少女的靈動,卻已經染上了生活的風霜。
老人家不禁想起五年前蘇晚初嫁人時的模樣——穿着大紅嫁衣的新娘子,羞怯地低着頭,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歡喜。
“小晚啊,記住娘的話。”蘇母粗糙的手掌輕輕撫過蘇晚的發梢,聲音裡帶着心疼,“我們呢,要找個真心待你和孩子的,咱們女人這一輩子啊,最怕的就是嫁錯人。我們不急,但也要多看看。”
送走蘇母,蘇晚獨自站在院子裡出神。
暮色四合,遠處的青山漸漸隐沒在黑暗中。一陣晚風吹來,帶着幾分涼意。
“怎麼就這麼難呢?”
蘇晚望着天邊最後一抹晚霞,喃喃自語,“我當我的寡婦,礙着誰的事了?”
她想起這些日子來絡繹不絕的說親之人,那些或明或暗的試探,那些打着為她好旗号的算計,心裡湧起一陣煩悶。
明明已經再三表明不會再嫁,那些人卻像聾了似的,自顧自地安排着她的人生。
“難道寡婦就不是人了嗎?”
她本就不愛與人打交道,如今更是被這些所謂的“好意”攪得心煩意亂。
轉身望向屋裡,三個孩子正圍坐在油燈下看小人書,昏黃的燈光在他們稚嫩的臉上跳躍。
她要想想怎麼做,才能杜絕這些拉郎配的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