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工時,程殉的臉色依舊潮紅,身體滾燙。漆黑的礦道裡,靠着安全帽頭頂燈照明的工人們把一塊又一塊假性原石搬上礦道,他們的影子在礦洞中交錯重疊。
程殉上次出了錯,所以這次被分到了最累的活。他需要把挖掘好的礦石一個個拉到礦車上去。母星在采集原石的時候會使用自動化的機器來完成工具,但是對于假性原石,母星是不會花任何可能的成本來提供開采便利的。程殉緊緊拽着繩索,困難地往前拖拽着是他本身體重好幾倍的石頭。
但是他拖得還是太慢了。負責監工的士兵走過來查看情況,後來礦洞上出現了一個士兵正在對一個人拳打腳踢的影子。
而在一天從早到晚工作結束之後,程殉還不能休息,因為“做得太爛了”。程殉和幾個同樣受到懲罰的犯人要拿着抹布去把所有的假性原石擦得幹幹淨淨,這樣看起來才能和真的一樣。原石的表面不規則而鋒利,程殉他們的手上全是細細密密被劃破的血痕。
中途程殉暈過去了一次,直接兩眼一黑便一頭栽倒下去了。他後來又自己醒過來了,滿臉都是被原石表面割傷的血,他抹了抹眼睛,又拿起抹布繼續擦拭原石表面。
終于把這一批原石擦幹淨以後,這幾個受懲罰的犯人去了食堂吃飯。說是食堂,不過就是随便搭了個棚子架了口鍋煮一點粥。粥已經冷透了,這幾個人坐在小凳子裡安靜地喝着,像是啞巴一樣。
男孩手裡拿着一個饅頭,坐在程殉旁邊。他掰了一半饅頭放在程殉的粥裡,那些犯人都擡起眼睛來看,但是男孩沒有繼續施舍的動作,他們也都又低下頭去。
“我不要,你長身體,自己多吃點吧。”程殉還是小口小口喝着粥。
“你為什麼臉上全是血?”男孩好像很不高興的樣子,看着手裡的饅頭。
“是嗎?”程殉用手背蹭了蹭自己的臉,“我自己也看不見。”
“你還活着嗎?”男孩說完這句話自己也笑起來,“我不是說你死了,我是說你好像......”
“我也不知道。”起風了,程殉頭發随風晃動,他頭發被剪得很亂,參差不齊的,“你媽媽也來這裡了嗎?你不上學嗎?你妹妹呢?”
男孩一時間不知道該從哪個問題回答起,他最後回答了一個程殉沒有問的問題,他說:“我叫阿狼,野狼的狼,你叫什麼?”
“阿狼。”程殉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為什麼會有父母在給孩子取名字的時候選擇動物名呢,難道他們早就知道了這個孩子會有如同那種動物一般的性格嗎。
又或者是他們急切地希望着孩子有這種性格。
“我叫程殉。程度的程,殉葬的殉。”程殉看向男孩,明明才幾天不見,男孩好像長大了很多。
“我不去上學了。我想保護媽媽。”阿狼一隻手裡的饅頭一口都沒有動過,另一隻手已經攥緊了拳頭。
“對不起。”程殉停止了進食,也開始盯着自己的碗看。阿狼聽見這句話,立刻擡起頭緊張地看着程殉:“你不要......不要又像上次一樣了。我後來想了想,這個事情也不能全怪你。”
隻是程殉沒有再擡起頭看着阿狼。吃飯的時間結束了,一旁的士兵前來催促着這些犯人離開。臨走之前,程殉迅速把粥裡的半塊饅頭拿起來,又放進了阿狼手心。
“對不起。”阿狼又聽見程殉重複了一遍,然後在士兵的催促下離開了。
夜,程殉蜷縮在睡袋裡,他好像又開始發燒了。在半夢半醒的間隙,他又聞見了機油的味道。
隻是這次也許是老天看他可憐,這次終于不是噩夢纏身了。
帝國軍校的教學樓,階梯教室後排靠窗戶的位置,春天來了,窗戶外面原本光秃秃的樹枝現在上面都開滿了白色小花。坐着輪椅的年輕女教授正在講解機甲使用倫理和法規,她說機甲決不應該成為有權階層向平民施暴的工具,而應該是保護每一個人類的武器。
黑鷹坐在程殉旁邊,既沒有興緻欣賞窗外的春景,也沒有興趣去聽那些虛假的口号。他睡醒後看見程殉居然在記筆記,忍不住出聲笑話他:“這假大空的口号你也信?還做筆記?”
“總比你好,你一天天隻知道打架。”程殉不理睬他,繼續擡頭抄筆記。
可是下一秒,整塊玻璃窗戶全部碎裂掉,黑鷹的胸口中了好多槍,他的血濺了程殉一身。他傷得很重,臉上出現了很痛苦的表情。程殉沖上去接住黑鷹,但是太晚了,他眼睜睜看着黑鷹快要死了,卻無能為力。
“可是程殉,你說你不會将槍口對準任何一個人,你為什麼這麼對我。”黑鷹臉上出現了熟悉的嘲諷神情,“說到底不過是母星養的狗罷了,哪裡有什麼自由意志在身上,你記那些筆記是裝給自己看嗎?”
一陣騷動聲,其中夾雜着混亂的喊叫聲和機甲運行時的“轟隆隆”的聲音。程殉以為是自己還在夢裡沒有清醒,但是周圍的人也都爬起來了。有膽子大的人推開了宿舍的門,沒有站崗的士兵在外面站着了。
“出事了。”不知道什麼人在叫喊着,“長官死了,我們都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