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殉又是在醫院醒來的。這次校醫院的人比上次還要多,病房裡甚至還多加了好幾張病床,床鋪之間都拉着透明的絲網,看上去就像是一場戰争爆發後的醫療陣地。
程殉打開通訊查看着實時排名,考核結果已經出來了,他是第49個被淘汰的,但是由于第一次肉搏的排名有點靠後,他的總排名還是排在相對靠後的位置。他往上劃,想知道這次實戰考核的優勝者是誰。
于是他看見了一個熟悉的名字——第一名是Hawke。
他看向自己被纏滿紗布的左手,頭忽然類似被撞擊那樣莫名其妙地痛了一下,腦袋裡憑空出現了一句話——
“你名字好奇怪啊,你爸媽是不是盼着你去死啊。”
是大北跟他說的這句話嗎。被大北打過之後的事情也像那根粉身碎骨的針管一樣,稀碎得根本拼湊不起來。
有兩個護士一起推着車進來給他調整治療儀器的參數,她們一邊撥弄數值一邊扯着閑篇:“回回實戰考核都要打死人,這次死了三個。”
另一個人撕開一邊程殉手上的紗布給他換藥,一邊回答着:“機甲操縱系的學生是這樣的。”
程殉覺得自己算是能忍疼的了,但是還是痛得皺着眉頭。他之前的在母星軍校沒日沒夜的戰鬥訓練他已經覺得很誇張了,但是帝國軍校這種對于戰鬥瘋子培養皿的教學方式讓他徹底明白了——這所學校想要的也并不是什麼“天才”,而是一個又一個對殘殺與争鬥習以為常的殺戮機器罷了。
他早該明白的,機甲的誕生本身就是為了滿足人類的淩虐欲望。他如果不能拿起機甲的槍對準别人,那麼他自己就會被别人的炮火打中。
程殉問那個護士自己什麼時候可以出院。那個護士質問他還想不想要自己的手和膝蓋了。
程殉的通訊裡還有一條沒有寄件人信息的短信。
“不要被淘汰,務必留在帝國軍校。不擇手段。”
就算通訊被調查,這封短訊看起來也隻不過是有人在對程殉提學業上的要求而已。但是程殉自己清楚,這是母星對他的警告。他雖然孤身一人來到這裡,但是母星一定在暗中時刻監視着他。而對于他糟糕的表現,這就是母星對于他的最後通牒。
程殉在醫院躺了三天,每天都在問查房的醫生自己能不能出院。也許醫生也被他問煩了吧,終于批準了他的出院申請。
程殉身上還穿着病号服,暫時也沒有别的衣服可以穿了。他緩慢地沿着樓梯下去,看見收費處那裡沒有什麼人。他看着自助結費機打印出的長長賬單,看了很久,好像是在确認那些治療項目到底有沒有真正用在自己身上,直到有人拍了拍他。
他轉頭一看,是手臂打着石膏的大北。大北真的确認了是程殉以後,臉上露出了很難以置信的驚訝表情:“我本來都不相信,你居然能從黑鷹手裡活下來,你是怎麼做到的?”
程殉生理反射性地往後退了一步,和大北拉開距離:“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大北把程殉從上到下掃視了一遍,似乎是在确認他有沒有缺胳膊少腿,随後才“呵”了一聲:“算你運氣好,我本來是想把你那隻手給廢了的,還沒收拾完你這個狗雜種,黑鷹就來了。”
大北往前邁了一步,用沒有石膏的那隻手賤嗖嗖地撩了一下程殉那隻被紗布綁得嚴嚴實實的手:“我還跟他們打包票說你肯定死在黑鷹手裡了。但是你活着也好,我這幾天仔細想了一下,你的能力還是不錯的,如果你願意跟我混的話,我還是可以既往不咎的。”
程殉又往後退了一步,面色很不好:“你再碰我一下,後果自負。”
大北壓根沒有把程殉的話放在眼裡,甚至還拉住了程殉的衣服:“你知不知道自己就在第一批淘汰的名單裡啊?”
程殉沒有受傷的右手立刻用力向大北拉扯住他衣服的那隻手打去,但是大北反應很快地閃開了。
隻是大北的話在他的腦子裡繞了好幾圈,他最後還是開口問了:“你怎麼知道?”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你既沒有身份,也沒有靠山,在軍校本來就很難混下去。你以為這裡是你隻要老老實實地做個學生、完成學業就行了嗎?”大北仗着自己同程殉的身高差,故意擺出一副居高臨下的姿勢看着程殉。
“你要是還想在軍校待下去的話,就來投靠我吧。”大北貼近程殉的耳朵,“我這裡有高品質的強化劑,我保證你打了藥以後每回考核都能取得好的排名。”
而程殉沒有再後退避開的原因是他想起了母星給他的最後四個字。
不擇手段。
程殉依舊冷冷地看着大北,隻是大北對于他現在不會再立馬回絕的态度已經感到很滿意,他身體主動往後撤了一步,言語上卻是以退為進繼續邀請程殉的加入:“其實我不喜歡你,你看着就是硬骨頭,不是那種會聽我話的類型。但是我爸這次也在觀賽,他很欣賞你,他想幫助你留在軍校,讓我代為傳達。”
大北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你知道我爸是誰嗎?隻要他高興,哪怕你是最後一名,你留在軍校也就隻是他一句話的事情。”
母星把自己軍校裡最優秀的學生千裡迢迢送來帝國軍校,希望這個學生能借着帝國軍校的培養成才,而不是淪為帝國權貴的附庸。
程殉從小就開始接受機甲訓練,在母星軍校拿了六年的考評第一,來到帝國軍校就隻能靠一些下作的手段苟延殘喘嗎。
一種被折辱的惡心感順着程殉的食道往上翻湧,與此同時,他也感覺自己的的頭如同一顆頻閃的搖搖欲墜電燈那樣規律地一陣接着一陣鎮痛,而有一句話也在他的耳邊回響。
“務必留在帝國軍校。”
他不是不能承認自己的失敗,他隻是無法面對可能被淘汰的下場。如果他被退學了,他在帝國無處可去,而回到母星後又應該如何面對曾經給予他厚望的母星軍部,他要怎麼才能償還母星對于他的栽培?
他看見大北就想吐,他想毫不猶豫地拒絕他,說他甯願被退學也不願意和他這種人同流合污,他想現在就朝着大北的臉揮舞拳頭,打得他鼻青臉腫頭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