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島。漢娜正在慢條斯理地切盤子裡的肉,坐在她旁邊的人已經吃完的盤子裡的東西。他們所在的地方并不是飯廳,他們桌前有一塊大大的屏幕,裡面影像映射到了兩人的臉上,他們的臉上都是白光。
“你兒子在軍校行事太張揚了,”漢娜說着,對屏幕裡的厮殺好像一點興趣都沒有,“上次考核的事情都捅到大帝那裡去了。”
“我兒子就是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廢物,我已經罰他禁閉三周了。”子爵搓着手指賠笑着回複漢娜。
屏幕裡正播放着一段戰鬥錄像,程殉所駕駛的白色機甲正在發狠地砸着對手的機甲,攻擊速度快到令人發指。
也正是在這個時刻,漢娜的視線終于從餐盤移向屏幕。
“這是我新研究的強化劑。您看他的機甲融合度,”子爵興奮地調出數據面闆,“普通士兵需要訓練多少年才能達到這種反應速度!”
“這是灌了多少藥?”漢娜皺了皺眉,“你别一天去軍校禍害人。”
“我哪裡敢,這就是一個要淘汰的學生,能夠為帝國的強化劑實驗事業所貢獻,是他的榮幸。”子爵用一種欣賞的眼光看着屏幕。
漢娜突然将餐刀插進牛排,暗紅的血水滲了出來:“我給你三個月,要一批這個型号的貨,然後你要自己找渠道把這些貨送到母星去,沒問題吧?”
子爵笑着點點頭,漢娜示意他出去。
聽見輪椅聲的時候,漢娜立刻把視頻關掉了。進來的人看了看漢娜:“黑鷹不回來吃飯了,我以為至少他今天會回來的。”
漢娜愣了:“為什麼他今天會回來吃飯?”
那老師這才看見漢娜面前的餐盤,又看了看自己手裡的蛋糕:“今天是你生日啊!你不會自己都忘了吧?”
漢娜明顯是忘記了,于是也一時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了。
程殉又過了幾天正常日子。他恢複了一個學生上課下課的正常生活。但是他時常還是會感覺頭暈,耳鳴也越加嚴重。
他盡可能忽略那些東西。可是他發現他開始怕黑。一種生理性的恐懼。他不知道光沒有照亮的地方底下藏着什麼。
于是他開始整夜整夜開着燈睡覺。
某天他下課的時間很晚,回宿舍的時候,他一看那些黑的地方就頭痛發作。噩夢裡,永遠是長條的、全黑的鬼影在門口徘徊着。這樣的折磨讓他難以忍受,不斷想要照亮一切的恐懼心理讓他感覺自己無時無刻都在陷入焦慮。
直到他發現可以用類似針的東西紮自己。這種痛感讓他莫名覺得安心。這種習慣的起因是一次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睡,他閉上眼所面對的黑暗讓他渾身發抖。他睜眼,在所有燈都開着的屋子裡打着寒顫。
于是那個念頭就這麼冒了出來——他需要子爵的幫助,再一次。
這個可怕的念頭成型的那一刻,程殉覺得自己已經沒救了。
程殉還記得自己那時是在怎樣一種痛苦的情形下跟子爵喊着說自己再不會來了。那時候子爵甚至還笑着回應說,到時候你别來求我。
程殉忽然覺得胸口好痛,好像子爵又在用手按着那裡。
他坐起來,翻開那些堆積的理論課作業,密密麻麻的公式與題目。他試圖這樣去遺忘。可是寫不下去。他隻是在草稿紙上一遍一遍抄着公式。即使這樣,那種要死的痛苦感受還是沒有放過他。
他發現自己好像什麼都幹不了,自暴自棄地用筆尖去戳自己的手,直至出血。手指被尖利東西戳破流血的那一刻,他忽然覺得舒服了一點點。
他覺得手裡的筆還不夠尖,沒有針管那麼尖利。于是他開始對比自己所有的筆,直到發現黑鷹的筆尖得跟針一樣。
過了好幾天了,黑鷹沒來找他要這個東西。他也沒有再看見過黑鷹。
仔細看才發現這應該是一隻定制的筆,專門用來畫畫的那種。很重,而且有很多磨痕,應該用了很久了。
程殉猶豫了一下,但是還是試着用這支筆紮了一下自己。筆尖刺進去的時候,他甚至小聲叫了一聲。
這天晚上後來程殉快天亮的時候睡着了,一隻手臂上留下了好多的細小血孔。自那以後,他開始随身攜帶那隻筆。
可是這樣自欺欺人的假把式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下一次機甲考核又要來了。又是一對一戰鬥。對于機甲操縱大部分學生而言,也許在這樣不斷進行的一場又一場考核中已經變得麻木了。
他不知道他同子爵的事情是怎麼傳出去的,自從他回到學校後總是能聽到有人在他背後指指點點。程殉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終于聽見那些人不再讨論關于他是什麼讨好大北和子爵的了,而是開始讨論關于為了赢得考核誰誰誰又購買了什麼新型機甲武器。他中午沒吃什麼東西,也吃不下,無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他知道自己一會就會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