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麼從此消失在茫茫外星系吧。
可是程殉感覺有什麼東西抓住了他的心髒——準确來說是抓住了他僅剩的胸甲,蠻橫地将他從黑色泥沼中抽出來,然後抓着他的脖子把他往下扔。
程殉在一陣快要窒息的瀕死感中又睜開了眼睛,像是一個明明已經墜落沉入淵底卻被又被莫名托起直至水面的人。而他重回這世界第一眼所看見的畫面,是全副武裝的黑鷹宛如一隻發射出去利劍那樣朝着那個巨大的黑洞奔去。
他已經覺得黑鷹的機甲足夠像個怪物了,但是在黑鷹動身的那個瞬間,面對着已經無法用言語說明具體龐大的黑洞,面對着這整個宇宙滋養出的怪物,還是有一種以卵擊石的感覺。
黑鷹剛剛把程殉拉出來的時候,最後還重重地把他往艦艇上推了一下,所以程殉又跌落回了艦艇甲闆。
而黑鷹飛進了那團物質裡面,程殉再也無法看見他的任何下落。一時間程殉的世界忽然變得很安靜,隻有這艘不斷在往前步步逼近未知黑暗的艦艇運轉的聲音,還有他自己的呼吸。
程殉還想喚醒自己的機甲,但是機甲殼的重生需要時間,而他現在已經沒有時間了。
可能是恢複了供氧,程殉也可以開始重新思考一些剛剛沒能想清楚的問題。他發現異常情況的時候,艦艇明明是可以更換航道避開這個東西的,為什麼黑鷹沒有更換航道。就算真的有什麼不得不為之的原因必須要開打,這艘軍用艦艇上應該有很多武器裝備,為什麼他們必須要站在甲闆上以這麼以小博大又被動的形式開戰。
他打開了自己的通訊,迎面便彈出來一條入侵警告,黑鷹是直接用類似木馬病毒的方式獲得了他的高級通訊頻道,截止到目前都是連接着的。
他試着在黑鷹的頻道裡說了句話,沒有任何反應。
而每時每刻怪物都在吞噬艦艇,沒有了艦艇,無論是他還是黑鷹都不可能隻靠自己的機甲在外星系存活太久。
可是黑鷹不可能不給自己留後路。程殉已經越來越能感覺到了,黑鷹做的很多事情看起來都是随性而為,其實都是有目的的,甚至是有計劃的。
隻是他不确定自己也在黑鷹的撤離計劃裡。也許剛剛黑鷹入侵他的通訊隻是為了讓他和怪物多拖延一會,也許黑鷹把他從怪物裡面抽出來隻是因為他還有用。
程殉咬了咬牙,忍痛強行喚醒了他的機甲。由于沒有足夠的時間恢複,新的機甲殼直接沿着他的機甲神經生長在了他的皮膚上,每一塊生發出滾燙鐵皮都像把他的血肉點燃了,他搖搖晃晃勉強站起來,眼前忽然出現了一道亮到令他頭暈目眩的閃電。
這刹那電光來自那個巨大、黑色的怪物的正中心,僅僅一瞬便将那個怪物本身的扭曲照得無處遁形。那道電光穿透了黑色物質的所有,程殉的眼前短暫地出現了一個深不可測的地獄飓風,無數被這個怪物吞吃入肚的星辰與塵埃,裹挾着肮髒的黑色不明物緩慢地融化腐爛,最終成為它的一部分。
程殉也看見了黑鷹。他就站在風暴的正中心,那些黑色物質不斷在朝着他攻擊,試圖把他也拖拽進無盡的混沌與絕望裡。
而程殉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那怪物流動的黑色物質和黑鷹的機甲覆蓋物是如此地相似。當它試圖刺穿黑鷹時,它的觸須竟然與黑鷹的機甲融為了一體,說不清是它吞噬了黑鷹,還是黑鷹反向吞沒了它。
又一道仿佛可以把這宇宙都劈開的閃電讓程殉機甲的視覺系統直接癱瘓了。而當程殉不顧機甲系統超載的風險重啟視覺系統的時候,他看見的是無數黑色的物質四面八方地撲向黑鷹,而這些東西卻被黑鷹的機甲所吸收,黑鷹的機甲外殼開始以一種瘋狂的形态開始生長變形,整個空間都開始劇烈的震顫。
已然分不清到底誰才是真正的怪物了。比起那團看起來就靠着本能運作着的巨大黑色洞口,有自我意志而且已經變得那個黑洞一樣形狀扭曲、可以無限擴張的黑鷹看起來更像是那種災難片裡最後出場的終極反派。
黑鷹每一次揮起巨大到誇張的機甲動力臂,不知道是什麼武器所發出的刺目的白色電光下,怪物巨大的軀體在他的攻擊下不停地剝落、破碎,而它的萬千黑色流質物正如同滴落的蠟一樣一滴一滴地緩慢往下,它終于哭嚎着開始潰滅。
黑鷹,你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即使黑鷹已經把那個怪物解決了,但是艦艇的前端已經被那怪物吞噬了一部分,也不可能再如之前那樣運轉了。程殉記得書上寫過,所有艦艇都有備用的救生飛艇,隻是他現在根本無從找起。
但當艦艇出現危機的時候,應該有設置飛艇會自動跳出的程序。程殉立即跳下艦艇,繞着艦艇周圍飛了一圈,果然看見了一個從艦艇底部緩緩滑出的飛艇。他順勢縮進了飛艇裡,終于可以把讓他時時刻刻都痛苦萬分的機甲褪去,坐在駕駛位前,熟悉着控制面闆的按鍵。
他在母星受過各種駕駛工具的理論操作知識培訓,隻是真正能上手實踐的機會很少,而且帝國制艦艇和飛艇的控制系統和母星的有很大的差異。但是程殉這幾天都坐在副駕駛觀察艦艇駕駛系統運作,隻要不是被敵人追擊的情況,常規的飛艇駕駛操作,他應該已經能應付大半了。
而他面前的觀察窗裡是一副宛如鲸落的場景,沒有人知道這怪物到底吞噬了多少稀奇古怪的東西,他駕駛着飛艇小心翼翼在這個殘留物之間穿梭。
其實他現在也可以直接開着飛艇跑路的。但是剛剛黑鷹救過他。
程殉駕駛飛艇在這裡來來回回飛了好幾圈,終于看見了黑鷹。他不再是剛剛戰鬥裡無所不能的樣子,他的機甲甚至都已經沒有了。程殉有想過也許下一秒黑鷹就會睜開眼睛,臉上出現一副戰鬥結束很爽快的神情,隻是黑鷹就安安靜靜躺在那裡,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
程殉把這個已經昏迷的人拉進飛艇裡。這小小的飛艇裡隻有一個簡易醫療艙,程殉困難地把黑鷹塞進去。
程殉沒想到查看和調整醫療艙的治療情況居然還需要身份認證,他隻能隔着醫療艙的綠玻璃看着黑鷹。他肉眼可見的渾身是傷,而且身上傷口模樣很奇怪,血啊肉啊都糊作一團,看上去像是剛剛從絞肉機裡出來。
這麼嚴重的傷,這個醫療艙能治好嗎。
程殉這邊還沒安甯一會,飛艇的報警器開始“滴滴”作響。他走到駕駛台前一看,後面遠距離位置來了好幾艘艦艇,飛艇的報警器識别出了那些艦艇是帝國的型号。
程殉又回頭看了一眼黑鷹,就現在黑鷹的情況來看,回帝國治療也許才是最安全的做法。他盯着黑鷹發呆的時候,黑鷹就這麼忽然睜開了眼睛。
黑鷹的眼睛瞳孔,全是黑的。
仿佛剛剛那黑色的怪物長在了黑鷹的眼睛裡。
程殉立刻拉開醫療艙,拍了拍黑鷹的臉,喊了他的名字,可是黑鷹依舊毫無反應。
程殉顫抖着用手去摸黑鷹的心跳,還沒有完全明晰地感受到那裡跳動的動靜,先聽見了黑鷹的聲音:“你在幹什麼?”
“你醒了?”程殉擡頭看向黑鷹,還是那雙宛如怪物的眼睛。與此同時,他感受到了黑鷹的心跳。
“去無政府,别回帝國。”黑鷹閉上眼睛,說話的語氣卻很清醒。
程殉以為黑鷹在命令他,于是走回駕駛位打開操縱面闆準備駕駛,但是這飛艇能聽懂黑鷹的話,已經執行了“去無政府地區”的指令,程殉甚至都無法更改目的地。
飛艇啟動引擎向着程殉完全未知的地方開去。程殉隻能聽着飛艇的報警器聲音一點點減弱,直到再無聲音。
一切又重回安靜。
程殉回頭看向黑鷹,看見黑鷹已經自己把醫療艙的門拉上了,靠在玻璃上,看着好像确實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