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活着啊——程殉不自覺攥緊拳頭,最終還是決定走進去了。
哪怕他們能給那小孩一個痛快呢。
程殉轉身便是一個箭步沖進去,地下室比他在外面看着的時候更加昏暗,頭頂吊着着的燈時不時還會跳閃。站在對面的駱飛看見有人闖入已經舉起了自己半機甲化的手臂,但是看清是程殉後,又把手放下了。黑鷹甚至都沒有往程殉的方向看一眼,好像他早就知道了程殉的存在,他皺着眉一直盯着第三具屍體,甚至還微微俯身往下,想要看得更仔細些。
程殉看着就在自己面前卻無視自己的黑鷹,正想開口說話,就見那小孩手臂處的血管忽然都膨脹鼓起,像有什麼東西迫不及待地從體内猛地鑽了出來,一瞬間撕裂了他整條手臂。無數暗紅色的血滴宛如無數隻蓄勢待發的毒蜂,又或者是無盡細細密密的血針,立刻朝着離他最近的、黑鷹的方向沖去。
而黑鷹就仿佛被固定住了一樣,沒有啟動自己的機甲,也沒有任何閃避的動作。
所幸是程殉離得夠近,他還來得及可以直接撞開黑鷹,隻是沒時間再讓自己閃避。血落在他背上的那一刻,宛如無數鋼針直直往他身體裡刺。程殉立即兩眼一黑就直直朝着前面倒,他跌落在地的那一刻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都被刺穿了。
在一片漆黑的世界裡,他聽見了機甲啟動的聲音,接着是劇烈的機甲碰撞聲。那種聲音程殉聽着很熟悉,因為黑鷹曾經也是這樣一下一下收拾他的。
他想睜開眼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這次的疼痛比他此前遭受過的任何一次受傷都要更猛,于是他隻能在一旁翻着白眼流淚。
“你是個什麼東西。”
是黑鷹的聲音。這句話的口氣比程殉記憶裡所有黑鷹的話語都要凝重。
就在離程殉倒地不遠的地方,已經啟動了自己全套機甲的黑鷹沒有再做進一步的攻擊動作,而是謹慎地用機甲翼将人吊在半空中。黑鷹過于駭人的機甲完全體和瘦弱單薄如紙片的少年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那機甲翼好像很容易就可以把少年的脖子弄斷。
少年那條手臂像是剛從血紅油漆桶裡被拎出來,無數血滴還在順着他的指尖往下墜,而那些血滴裡有無數的東西正在詭異地扭動。黑鷹面色嚴峻地望着地上越積越多的血水,擡手便把少年手臂處機甲啟動裝置的地方打爛了。
黑鷹的動作看上去就像随意撿起一塊石頭砸中了不遠處的鳥,隻是随性而為的一種舉動。但是稍微了解機甲結構的人便會察覺到不對勁,黑鷹動力臂的機槍可以算作重型武器範疇,稍有不慎就會把少年整個人打成充滿槍眼的爛窟窿。他能用機槍而且是一槍便打中了埋在少年啟動裝置的承接樞紐,這種頂級的槍支使用能力和近乎盲視野預判的動作,都在宣告着他這個人的水平與能力。
黑鷹看着少年手臂中彈的位置,幾根神經線拖着鐵皮金屬的裝置搖搖欲墜。他擡起動力臂,沖着機甲神經和人體連接的地方又開了一槍。
這次少年終于無法再忍受鑽心的痛苦,扯着嗓子喊叫了一聲。程殉聽見了這聲的動靜,想用手臂支撐着擡頭,但是他稍微一動彈就感覺無數鋼針在體内亂竄,所以隻能掙紮着作罷。
“我還以為你是個啞巴,”黑鷹的咬字比剛剛更重,他也注意到了程殉的動作,微微瞥了他一眼,“看來還是能發出聲音的啊。”
房間裡又沉寂了近半分鐘,這種詭異的安靜時時刻刻都讓程殉感覺下一秒會發生更糟糕的事情。
“帝國五皇子......這次算你運氣好,但是你最終會死在......我們手裡的。”少年說話陰沉沉的,像是恐怖片裡語焉不詳的路人,他一開口地下室的溫度好像都低了好幾度。
隻是程殉在聽到“帝國五皇子”的時候,他有點實打實地不知所措。但是身體的疼痛讓他這分鐘也沒有辦法想太多,也給了他一個掩飾自己真實反應的最好機會。
但是很明顯黑鷹對于這一套言語威脅毫無耐心,而少年這句信息量還算豐富的話挑起了他更大的怒火。
“你從哪知道我身份的?”黑鷹說着話,又朝着小孩手臂的位置放了一槍,短時間内不緻死但是會讓少年痛苦萬分,“你憑什麼就認定我就是帝國皇室的人。”
隻是黑鷹後一個問句好像是說給他自己聽的,因為他馬上就自己給出了回答:“你看過那份實驗報告了。”
黑鷹冷笑一聲,操縱着機甲翼緊緊勒住少年的脖頸,也再一次擡起了動力臂。這次他對準的是少年的眼睛。
他的槍發出上膛的聲音,這時駱飛舉着一個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高級捕獸網急匆匆跑過來。那網是綠熒熒的,還在發光。他把網放在那孩子的下方,小聲跟黑鷹耳語了幾句。
黑鷹松開了機甲翼,小孩立即墜落進網裡,駱飛立即拖着捕獸網離開了。
黑鷹褪去了機甲,轉身看着趴在地上瑟瑟發抖的程殉。
自從程殉胡言亂語提了那個荒謬的提議後,黑鷹便隻想離這個狂熱的瘋子遠一點——黑鷹隻能說自己确實低估了程殉的決心,無論他是太想死還是太想跟着黑鷹,他能替黑鷹擋刀這件事已經超越了黑鷹的認知範疇。
而且黑鷹也沒想到真的有人能襲擊自己,還差點就成功了。
也可能他自己本身就挺恍惚的吧,從和那個怪物打完之後就開始的。
雖然黑鷹的身體已經經曆了目前所有最瘋狂的改造,但是他每次碰上那種曾經讓他徹底強大的怪物時,當他又一次超出身體負荷吸收那些物質時——是這些物質賦予了他異于常人的能力,而他并不知道自己身體還能與這些物質和平共處多久。那暗黑色的流體在他的身體裡流淌,他如果這樣繼續下去,終将有一日會被徹底吞噬吧。
隻是這一次,當他擊潰怪物那一刻,當他被迫與太多的暗物質短暫地融為一體那一瞬,他忽然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深地體會到了某種類乎于“神”的感覺。整個宇宙的任何事情,他都可以得到答案。
所以他問了他最想問的那個問題。
他的生物學父親,那個背負着他存活至今最大恨意的無恥之徒,究竟躲在哪一個難以尋覓的犄角旮旯裡。
而回答他的,是他腦海裡立刻就出現的一個畫面。
無邊無際的郁郁蔥蔥樹林,無數承載着他最弱小時刻的灰色回憶的所在地,他絞盡腦汁都沒能想出來那老東西居然就躲在故島裡。
他與暗物質的融合不過一瞬,但是這個已然太過于明顯的答案已經為他指明了方向。
他之前回帝國,從來都沒有踏進故島一步。因為在他的印象中,老東西從來都是把故島當作一個專門為他想囚禁的人而開設的監獄。他會把他想束縛住的情人和孩子扔在故島,洋洋自得地向他們展示着他的無所不能和肆意妄為。
而當程殉把他拉入逃生飛艇——他本以為程殉會直接開着飛艇就跑,沒想到他還願意救他。他本來還苦苦思索着怎麼才能靠着自己的機甲飄到無政府去,但是有了飛艇一切都方便很多了。
他要回到無政府的地下室去改造他的機甲,他現在身體内有了更多可以利用的暗物質存在,一旦他準備好了,他就會直接去把故島掀翻。
而且他不認為帝國就會這麼放過他,他也等着帝國找上門來報複那一刻。
隻是沒想到他剛剛從地下室出來,隻是去看個機甲比賽的情況就會遭到襲擊。
其實程殉會出現在這裡也很莫名其妙。可是黑鷹也不準備在這裡問程殉太多,他現在隻想去審那個看過報告的人。
他走到程殉旁邊,本來想踢他一腳但是看着他好像很痛的樣子,于是便作罷了,隻是問了一句:“還能走嗎?”
隻是連這個問題程殉都已經無法回答他了。因為一旦他喉嚨稍微一用力,便感覺有血在往上湧,血順着他的嘴一滴一滴掉在地上。
程殉把手往前伸,想用手支撐着自己站起來。但是他的手隻能顫顫巍巍地往前夠,沒有任何可以撐起他身體重量的力氣。
黑鷹伸手抓住了程殉探出來的手腕,很輕松地就把程殉的上半身都拎起來了。而程殉終于被頭頂的燈光刺激,睜開了自己的眼睛。他失去意識前的最後印象,就是黑鷹一臉不可思議地看着自己——怎麼,是他不堪的樣子太不忍直視了嗎。
迪克在廁所多待了一會,昨天那頓宵夜他就不該嘴饞去買路邊攤的烤串。他回到候場室的時候一個人都沒有,急急忙忙跑回後台的時候收到了駱飛的消息,叫他趕緊去開醫療艙的門,程殉又要用。
不是,他才走一會,那個程殉是紙糊做的嗎,怎麼又受傷了。
迪克又跑去啟動醫療艙,剛剛開鎖的時候,黑鷹就又抱着程殉過來了。這一切和幾天前發生的事情簡直一模一樣,迪克看見程殉又是一身的血,頭兒的臉色比上次更吓人。他一邊打開醫療艙,一邊在通訊裡問駱飛這是又發生什麼了。
駱飛沒回他。
黑鷹把程殉放進醫療艙,迪克又感慨一遍幸好自己說留個救命的東西在這裡——隻是這次他還沒感慨完,那個他以為無所不能的醫療艙居然開始冒紅光報警,還發出一陣又一陣尖銳的鳴叫。
“患者生命體征極度紊亂,檢測到未知病毒入侵血液系統,目前無法匹配相應治療方案。”
不是,還有這醫療艙解不了的病毒嗎?無政府莫不是要鬧瘟疫了?
與此同時,迪克和黑鷹的通訊都收到了駱飛的定位和消息:“我在囚室這邊,已經對那人使用了吐真劑,目前藥劑已生效,可以開始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