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慢将紙揉成一團,突然不合時宜地想道,怎麼如今他提起死,比她還要輕易?
薛鳴玉照常把門打開,此時晨霧尚未散去,天色還蒙蒙亮。她倚着門框神色淡淡地望向屋外——她們家在河邊,對面楊柳岸邊已有雞鳴犬吠。
過了對岸一路向前便能出鎮,可以去往更遙遠陌生的地方。
而她若想過河去往楊柳岸,迎着她家屋門足足有三個方向都有路可走。三面有路,但沒有一條路她知道如何走能找到薛鳴川。
薛鳴玉漠然瞧着路邊幾隻貓打架,然後頗覺無趣地回去用燭火把信燒了。火舌舔舐着雪白的紙,她冷冷想道,就當他從這一刻便死了,也無需再等三個月。
誠然她離開他也不是過不下去,隻是她心有不甘而已。
她對于每次被留下的總是她感到不快,甚而厭倦。薛鳴玉也想像他一樣忽然出現,又忽然消失,可她不能。
她對此不悅。
但她并不将這種情緒顯露人前。
學堂于朝霞中迎來吵吵鬧鬧的孩子,又于晚霞中目送着孩子歡歡喜喜地離去。各人回各家,薛鳴玉本該也如往常那樣把門鎖好,早早用了晚飯便回屋看書。
可心緒實在不甯,她坐不住,也不情願勉強自己,于是幹脆虛虛掩上門,就漫無目的地在鎮上遊蕩。
附近不少人家都認得她,有的還因孩子送到她這邊念書與她相熟,是以看見她都十分客氣熱情地招呼她一起到家裡再用些晚飯。她寒暄了幾句便悉數婉言拒絕。
月上西樓,皎如白霜。
薛鳴玉仰臉望着天邊的明月,忽然想要離它更近些。于是她爬上了楊柳岸邊的一棵樹,倚着樹幹,她莫名想起那位數年不見的柳大人。
不知道他是死了,還是鬥過那些人地位更尊崇了。
她有一搭沒一搭晃着腿發呆。
*
然而溪橋鎮并不總是這般平靜。
至少對李懸鏡而言,絕非如此。
他是偷偷溜下山的,且他的山門并不如翠微山那樣近。他離得遠,因此不得不走傳送陣。結果興緻勃勃玩了一轉待要回去時,卻倒黴地發現傳送陣壞了。
于是他被迫滞留在山下。
偏偏李懸鏡是第一回下山,既不熟知凡世民俗人情,又沒帶什麼錢。當然,較之前者,沒錢對于他來說更麻煩。他身上隻帶了靈玉,可惜去買東西沒人肯認。
也有識貨的看出他手裡拿的是好東西,但識貨的不止盯上了他的靈玉,還盯上了他整個人。
李懸鏡生得尤其漂亮,積石如玉,列松如翠,所謂金相玉質不過如此,又衣衫華貴。在那些人明裡暗裡的打量中,俨然一頭待宰肥羊。
但他一個人走在路上,身邊也沒什麼随從侍衛,仿佛對周圍虎視眈眈的眼睛都無知無覺般。不過這也怪不得他不夠小心警惕。
畢竟溪橋鎮都是些凡人,沒聽說有何大人物,抑或是了不得的修士隐居在此。
李懸鏡自認還不至于怕了這些凡人,一頭栽在他們手中。
“倒黴倒黴……”他噫籲嚱地歎息不止,苦惱極了,“今夜莫非要露宿荒野?可若是明日傳送陣還不曾修好該如何?我又沒留信,師尊他們能找到我嗎?”
他焦頭爛額地揉着眉心,連方向也顧不得,有路便走,有橋便過。總歸也沒有他的去處。
然而他越走越僻靜,路上一個人都看不見,連狗都被關進院子裡。唯獨身後始終有幾個尾巴不遠不近地綴着他腳後跟。
李懸鏡終于被他們跟得心煩意亂,忍不住停下回頭對他們對峙。
“諸位莫非有何要事相求?”
這幾人面面相觑一番,互相交換過眼神,不懷好意地圍上來,“這位小郎君瞧着倒是眼生,不像我們郦都的人。”
莫說郦都,恐怕整個襄州都放眼找不出第二個這般品貌風流的人物。
李懸鏡:“我确實不是本地人,常年久居深山。”
“深山?”這幾人頓時眼睛放光地盯着他,幾乎難掩面上的貪婪垂涎,“小郎君竟是個道士嗎?我見小郎君這一身好衣裳,還以為是哪家高門大戶的公子呢。”
李懸鏡不動聲色撚着指腹,隻覺自己似乎成了他們眼裡一座金子堆就的錢山,一塊流着脂油的肥肉。
他輕笑着應下,也不否認自己是個道士。
“衣裳也是旁人所贈,諸位高看我了。”
于是這些人徹底放下心來,“方才一路跟過來聽說小郎君無處可去,實在惹人憐惜。說來我們倒是有個好去處,不知小郎君看得上否?”
他們一邊說一邊嬉笑着将他堵在中間。
李懸鏡眼底的冷意愈盛,忍不住蹙眉道,“難為諸位好心相助,但不知是何去處?”
“這個嘛……”
他們暗暗對彼此使了個眼色,“自然是小郎君這樣的漂亮人物才能去的地方……”說時遲那時快,李懸鏡背後一人登時以手為刃對準他後頸劈了上去。
另外幾人順勢圍作一圈。
幸而李懸鏡早早感知到他氣息,遊魚似的靈活滑出包圍圈。他厭煩地朝混亂的人群擲去一瞥,打算及早脫身,不與他們糾纏了。
孰料有幾個反倒因為他的掙紮勃然大怒起來,不依不饒地非要将他拿下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