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話說回來,是誰打的你?”
薛鳴玉戳了一下他臉上的腫塊,“他可真壞。”
原先李懸鏡也這麼想的,但此時此刻他竟然對山楹生出幾分感激。他坐在山崖邊,被寒風吹得一哆嗦,再擡頭看時,淡黃色的月亮已漸漸隐于叢叢灰雲霧霭之中。
他正要低頭問薛鳴玉會不會冷,卻見她舉着面具扣在臉上,然後湊到他眼前,仰起臉對他張望着。李懸鏡看着唯一露出的那雙眼睛,鬼使神差地垂首隔着面具親了她的額頭。
親完了他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驚得一下子彈出去很遠。
李懸鏡捂着臉,聲音磕磕巴巴的:“我……我不是故意的。”聽着悶悶的。好像他才是那個毫無預兆被親了一下的人。
然而,旁邊很久沒有動靜。
他茫然地慢慢放下手,朝薛鳴玉望去。
她竟一直無聲無息地注視着他,眼睛一眨不眨,似乎在觀察他的神情。見他終于肯看向自己,薛鳴玉揭下面具而後追着他的方向挪過去。
她緊緊挨着他坐,又偏頭湊近他臉龐。
李懸鏡眼睜睜看着她一點點靠過來,心跳和呼吸不知哪個先停了下來,幾乎失去了反應。他隻能僵硬着坐在原地不動,視線不自覺顫抖,然後等她——
“我原諒你了。”
她輕聲說。
面具被她舉在手上擋在兩人面前,薄薄的一片,卻擠下了兩個人。他和她近得他低頭可以吻到她的臉,她稍稍偏過一角便能蹭到他的耳垂。
他以為她是要親他。
但她沒有。
他沒有如願,可他的心卻随着她的話漲起了潮水,洶湧而歡愉。她在回應那天晚上他的求和,她原諒他了,她沒有忘記他的問題,更沒有敷衍他。
李懸鏡和她藏在面具之後,如此狹隘擁擠,但又如此親密無間。
這樣的滿足而快樂的情緒一直持續到下山的時候,他看着薛鳴玉獨自走在前面,一腳踩着一塊石階,似乎自得其樂,唯獨那隻手空蕩蕩的。
他望着她的手,想問她為什麼不牽他了,卻又問不出口。于是加快步伐與她并排走着,然後慢慢擺動着手臂,若不經意地蹭過她的手背。
直到某個瞬間,他深深低下頭,咬着唇卻将小拇指試探性地勾了上去。
刹那間,她突然停下腳步。
李懸鏡心一緊,局促不安地擡眼偷偷瞧她。
薛鳴玉忽然擡起手臂,把兩人纏在一起的尾指明晃晃地擱在他面前。他頓時漲紅了臉,并為着自己那點小心思被直白地暴露出來而感到丢人。
但她卻隻是對他笑了一下,又把胳膊放下去。
他正松了一口氣,但下一瞬心跳便猝然加快,鼓點似的,一下重過一下,敲得他頭暈目眩。
薛鳴玉再次握住了他的手。
與上次隻是虛虛牽住他的指尖不同,這回他的手心貼着她的手心。
她嚴絲合縫地緊緊握住了他。
……
李懸鏡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麼下山的了。
待她們走到家門口時,大門外的石階上竟已坐着一個人。寬袍大袖被夜風吹得如裙裾般翩飛,他那張秀美如玉的臉孔在黯淡的月色下莫名滲出一股肅殺的冷意。
一隻燈籠在他腳邊滾落,燈卻熄了。
大概是裡頭的蠟燭燒了許久,終于燃盡。
他聽到腳步聲都不曾擡頭,直到他偏過臉望見了她們相握的手。他的目光忽然凝住了。
“回來了。”
他輕聲說。
薛鳴玉沒回答他,反倒對李懸鏡介紹:“這是我兄長,那天回來時你見過的。”
李懸鏡頓時緊張起來,竟又腦筋一軸跟着叫道:“兄長,我——”
“以後這麼晚就不要上山了。”衛蓮舟蓦地打斷他,起身自顧自走到薛鳴玉跟前,慢慢替她拈起夾在鬓發間的樹葉。
他瞧了一眼葉子,指尖微微一松,葉子便飄飄搖搖被風吹着走了。他又去看薛鳴玉。
李懸鏡主動開口解釋:“這不怪她,是我——”
“我不是責怪你,”衛蓮舟再度截了他的話,卻仍舊隻是望着薛鳴玉,“我隻是擔心你。”他輕聲道:“你從前不會這樣的。”
李懸鏡沉默了一刹,疑心他在含沙射影,怨自己把她帶歪了。
于是他再次試圖道歉,在她兄長面前挽回一點好印象,“是我不好,我——”
“走了一晚,腳也該酸了。早些回去歇着罷。”衛蓮舟說着轉過身去。他不再看任何人,隻是将将要入裡之時似乎不經意地将餘光偏過幾寸。
模模糊糊地,他仿佛仍看見她牽了那個人的手。
衛蓮舟慢慢垂下眼睑,一步一步地踏進宅子裡。心裡平靜得死了一般。
……
李懸鏡隐約感覺他的手背仿佛被針刺了一下,有刹那的驚痛。于是下意識越發抓緊她。他後知後覺地注意到方才那人居然生得十分俊秀,不知為何莫名心慌起來。
“他真是你兄長嗎?”
薛鳴玉:“有好幾年我都是和他相依為命,不是親兄妹,勝似親兄妹。”她神色如常,似乎對剛才洶湧的暗流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