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鳴玉要成親了。
衛蓮舟為此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覺。他有心反對,去找崔含真商量,卻被崔含真攔下。
他告誡他,他隻是兄長,兄長隻需要成為她的支撐和倚仗,而非對她指手畫腳。“何況,李懸鏡此人,你不清楚,我還是略有些了解的。”他寬慰道。
“也算是這一輩的佼佼者了,且為人率直,并不像你以為的那樣不堪。”
連這些年與他最合得來的崔含真都如此勸他,衛蓮舟還能說什麼呢。他什麼也說不出,什麼也說不得。隻能沒事人一般,規規矩矩地去做崔含真所謂的好兄長。
他郁郁寡歡,而另一邊的山楹全然是不悅了。
“你真是瘋了,”他頗覺費解地注視着李懸鏡,“簡直是胡來。”
若是旁人也就罷了,他隻會覺得那人腦子有病,然後一笑了之,斷然不會為之動氣。但李懸鏡之于他到底是不同的。
他們都生來便天賦異禀,不多時便成了蒼梧山赫赫有名的兩顆明珠。隻是李懸鏡不比他,他自幼便滿門心思都撲在了修煉與習劍上,李懸鏡卻向來是能躲懶便躲懶。
照他的話來說,天底下第一等重要的大事莫過于找樂子。找樂子,然後讓自己高興。傻瓜才會每日聞雞鳴而練劍,實是虛度大好韶光。
因此時日久了,李懸鏡便漸漸落後于他,兩顆明珠也僅剩其一。
即便偶然有人提及,也不再稱道二人互不相讓的劍術,而是李懸鏡那張無出其右的好容貌,贊他玉質金相、神姿高徹,又道天下可與其媲美者唯有山楹的劍。
實為蒼梧山二珍。
山楹以為這是一種堕落。
“你從前整日裡不勤加修習也罷了,如今是要徹底淪落至此,與凡人為伍嗎?”他疾聲厲色地呵斥他,甚至不惜要去找他師尊。
“别費這個功夫了,”李懸鏡背對着他得意洋洋地撫摸着自己特意下山置辦的喜服,漫不經心對他說,“師尊他老人家早就知道了,他說好,恭喜我,所以你去了也沒用。”
“隻可惜鳴玉不肯我大肆聲張,否則我定要請整個山門的人都來吃我的喜酒。”
其實倒也沒這麼誇張,他師尊确實不曾阻攔,卻也要他仔細斟酌,“一步錯步步錯,隻怕你日後悔之晚矣。”他歎息道。
李懸鏡不以為意,隻是笑吟吟答:“真要我錯過了鳴玉,無需日後,眼下我就要悔斷腸了。”
不過這些就無需對山楹提起了。
他轉頭邀請山楹屆時下山一同觀禮。
山楹漠然否了:“我不去。”那樣一個凡人他還不屑得去見。
李懸鏡對此早有預料,于是他便以試劍為餌去引他咬鈎,“前幾日聽說你的劍鍛出來了,鋒利無比,山門中竟無人能與之一試?”
“你要與我比一場?”得了肯定的回答後,山楹淡淡看了他一眼,平靜不已,“就憑你?”
“怎麼,如今瞧不上我了?”
李懸鏡:“雖說我确實不比從前,可替你試一試劍,還是不在話下的。”
“我也不要另外的報酬,”他笑起來,“隻要你肯來觀禮。”
……
其實山楹出面與否,李懸鏡并不在意。
他成親,自然隻要有他一人便萬事皆足。旁的那些都隻是多餘,勉強湊幾個人增添喜氣罷了。偏偏薛鳴玉特意點了他的名。
“你那次不告而别便是此人強行将你帶走,如今你我好事将近,合該請他來做個見證。何況你也說,他算是你半個朋友。”
李懸鏡頓時為難極了,“他這人不會說話,實在讨厭得很,我怕到時惹惱了你。”
薛鳴玉語氣柔和地對他道:“無妨。”
“他心眼小不能容人,我卻不會同他計較。”她輕輕握住他的手,“我隻是想見一見他,看看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竟險些害得你我就此生出嫌隙。”
李懸鏡被她這樣望着還有什麼不肯,幾乎不假思索地就順着她的話應下了。
……
他一面回憶着那時溫情脈脈的情形,一面提起劍不疾不徐指向山楹,“先說好,正兒八經地打一場倒無妨,隻是一點,不許傷我的臉。”
他還要成親的。
山楹霎時冷漠地揮劍劈去,“赢的人才有資格談條件。”
*
衛蓮舟正親手為薛鳴玉縫嫁衣。
他坐在書房的軟榻上靠着窗,而後借着這抹天光細細繡着秀麗的紋路。嫁衣火紅如血,以至于他看得久了便不得不停下來稍作歇息。
他的眼睛被這大片熾烈鮮豔的紅色刺得生疼。
恍惚地望着時,隻覺得這嫁衣竟像是用他的心頭血一針一線密密匝匝地縫進去的。他忍不住略微用力攥住,卻忽然又驚醒過來,急忙松開,生怕這嬌貴的布料被他揉得皺了。
慌亂之中,他的指尖被針無意戳了一下。
衛蓮舟怕弄髒衣裳,當即丢手。他低垂着眼睫含住那滴血珠,血珠紅得簡直要與嫁衣融為一片了。
他仿佛又被針刺了一下。
擡頭望向窗外時,他看着這處院子忽然覺得陌生極了。
确實陌生。
幾年前他總是出門,在外面的日子一年比一年長,長到有一回他匆匆忙忙趕回家,在橋畔瞧見幾個小孩子,隻覺得眼熟,竟沒認出是從前被他指點過課業的幼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