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東方的天際微微泛起魚肚白,空氣中夾雜着泥土與花草的甜腥味。
柳夷還是像往常一樣按時起床做早膳。隻是這次眼皮紅腫,鼻頭也紅紅的,清冷晨光流瀉在他的面龐,他歎了口氣,雙手探進冰冷的井水,淘洗小米。
懷篍沒答應他的請求,也正常,怎麼可能答應他無理的請求?
他将淘洗淨的小米放入一鍋開水,餘光瞥見身後的炸毛腦袋。
懷篍頭發亂蓬蓬的,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地盯着鍋裡小米。見柳夷轉過頭,她向他打招呼:“早上好啊。”
柳夷點頭,默默退後一步:“……嗯。”
懷篍雙手背在身後,像個老大爺一樣往前:“今天吃小米粥呀?多加點糖。”鍋中蒸騰霧氣上升到她的面龐。
柳夷忙拉住她的一邊胳膊:“師尊小心點,不要被燙傷了……先去洗漱吧。”說着,他給那鍋小米粥蓋上鍋蓋,拉着她到廚房門口。
柳夷做飯最不喜歡别人來廚房站太久,懷篍是知道的,于是她點點頭:“好,那我就先去洗漱。記得多加糖!”
送走懷篍後,柳夷一個人孤零零地回到鍋前。掀開鍋蓋,霧氣立馬漫上他的臉,混雜幾滴淚水,他擡手用緊繃手背拭去,聲音顫抖:“忘記了……”
從前他與懷篍就是這樣,生完悶氣懷篍第二天就會忘的一幹二淨,屁颠屁颠來找他,他就會心情複雜地凝望她,心裡想着自己是不是太過分,師尊都沒在生氣了,自己還耿耿于懷像什麼樣子。強迫不生氣後,他又會深深陷入自責的情緒當中。
他們從來不吵架,柳夷小時候是怕被懷篍丢掉,現在是怕懷篍會傷心難過。
可傷心難過的似乎總是他,懷篍總是一臉無所謂。
他吸來吸鼻子,給砂鍋施了個保溫咒。整理完儀容去露台收茉莉花幹。
露台被雲霧所籠罩,陽光透過樹葉縫隙灑在地闆,四周藤蔓攀上欄杆,嫩綠葉片的表面還挂着晶瑩露珠。
柳夷坐在木樁,仔細梳理手中那籃茉莉花瓣,光斑映在他鼻尖,仿佛鍍了層金。他盤算着給懷篍做茉莉花糕,既然不能帶他一起出遠門,就給她做點糕點帶上好了,這樣她吃糕點時就能想到自己……起碼不會因為出趟遠門就忘記他。
他輕柔吹去花瓣上的灰塵,一把劍忽然斜插在他腳邊,木地闆被鑿出個洞。
一滿臉胡須的彪形大漢出現在柳夷面前,大漢左手拿着一把劍,右手微動,地上那把劍便回到右手手心。
大漢揮舞雙劍,來勢洶洶:“啊哈哈哈,小子,終于讓我等到你了!老子今天就要取你的狗命,再把你師尊擄回去做壓寨夫人!”
柳夷沒起身,坐在木樁上一動不動,望向大漢手裡的兩把劍。
“欸……小子你是看不起我嗎!”大漢喝道,目呲欲裂,“演都不演了?你至少反抗一下啊!不然,我直接去找心心念念的懷篍上仙與她嘿嘿嘿了。”
悶恹恹的柳夷這才放下腿上簸箕,緩緩站起,周身雲霧凝成一把劍,他一手緊緊握住劍柄。
魁梧大漢雙劍一揮,劍光瞬間化作兩道幽藍光影,直取柳夷咽喉。
柳夷身形一晃,驚險躲開劍影。他額前沁出冷汗,咬緊牙關,如炬目光鎖死在大漢劍上。
“呵,有兩下子。”大漢冷哼一聲,雙劍在空中劃出一道道詭異弧線,劍鋒所指之處,空氣都被撕裂,一束束銀光朝柳夷奔去。
柳夷慌忙閃躲,可劍光如龍,又多又亂,根本不可能完全躲開。大漢一招下來,柳夷臂膀多了處傷口,不算深,但也絕對不算淺,傷口不斷往外冒血,淡紅外袍被染透。
柳夷一手捂住臂膀傷口,痛苦地閉上眼,唇色發白。
那大漢不知為何也有些慌:“額……哎呀我有點想拉屎,不來了不來了!老子要去拉屎……哪知道你這麼廢啊,三招都扛不住,嘁,懷篍收的個什麼徒弟……”剛邁出一步,就聽見一聲堅韌執著的回答。
“不行。”
柳夷眼睑通紅,吃力地仰起下巴,脖頸長筋顫抖。
“啊?”
柳夷松開捂傷口的手,用沾滿鮮血的手心重新握住劍柄,目光堅毅。
他想堂堂正正地站在懷篍身邊,想被認可,而不是被解釋被定義為什麼“裙帶關系”“恬不知恥”“随便撿的”……他不想這樣,再也不想。
他身形一閃,劍光如虹,帶着一股無堅不摧的力量,劈向大漢。
大漢摸了摸胡子,雙劍交剪,擋住柳夷劈下來的劍。一挺身,直接将柳夷彈飛出去。
柳夷倒在地上,身邊是脫手的劍,經這一摔,他手心磨得紅腫,發冠也送了,整個人十分狼狽。
“哎呀!都說了不來了不來了,小子,你還被虐上瘾了?”大漢直跺腳,一手捂住屁股,“我要去拉屎,今天就先放過你和你師尊,别再纏着我了!”
大漢扭動臃腫的身體,以一種極其怪異的姿勢移形離開,偌大的露台又隻剩柳夷一人。
他倒在地上,面色憔悴,一滴淚順臉頰而下,劃過幹澀的嘴唇,落在頸窩。
他這些年一直學的是仙家法術,懷篍偶爾會教他幾招木族秘法與昆侖劍法。懷篍與伏邈都說他聰明,學什麼都一學就會,他自己也很努力,每天做完家務就是打坐修煉,可是……所有人,都覺得他不配待在懷篍身邊。
柳夷知道,懷篍上仙太受歡迎了,所有人都愛她,所有人都渴望得到她的愛——如果她給了某個人一絲愛,其餘人就會嫉妒到發瘋。柳夷便是芸芸衆生中最幸運的一個,可他不是隻有幸運,但在其餘人眼中,他就是隻有幸運。
真幸運,能賴在懷篍上仙身邊。
“真幸運,能賴在她身邊。”柳夷笑道,語氣複雜,旁人隻能覺察到如釋重負,其餘的一無所知。他擡手胡亂拭去臉上的一顆顆淚珠,蓦地聞到血腥。
他呆呆望着手心血漬,茫然的臉龐滿是污血,凄慘中有一絲鬼魅。
心口陡然一墜。
鮮活跳動的心髒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動彈不得,柳夷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在顫抖,瞳孔劇烈收縮擴張。痛苦的呻吟從發顫齒間溢出:“呃……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