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翎牽着馬,避開了常走的鄉村小路,往人迹罕至的山間樹林裡去。
她不敢再明燈火,以免再被什麼人發現足迹。
好在月光皎潔,樹林繁茂的枝丫見落下斑駁的銀輝,足夠她看清楚山路。
趙桓征的傷口止住了血,渾身上下卻開始發燒,意識也有些模糊,口中發出混沌的呻-吟。
雁翎有些擔心他的生死,一邊走一邊小聲地喚他,讓他撐住,不要睡着。
“翻過這座山脊,就是落腳處,那裡很背靜,你不要睡!”
就這樣就着月色前行,走了一個時辰兩個人才抵達了山溝裡一處幾乎已經破敗的農家院。此刻已經接近子夜,明月高懸如銀盤。
這裡是從前雁翎與母親曾經容身的院落,在她們搬去鎮上以後,幾乎已經荒廢。
鎮上的人也鮮少知道她們山中還有一處舊房子。
至少目下來看,兩人可以在這裡短暫逗留一段時日。
雁翎費勁全身力氣,才把趙桓征從馬背上扶下來,扶着他往瓦舍裡去。
趙桓征咬牙□□到這時,才終于任眩暈徹底襲來,接下來便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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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翎見趙桓征昏昏睡去,摸了摸他的額頭,燒得燙手。
她扯開趙桓征的衣襟,給他發散熱氣。
可以看出,這個男人的衣服質極好,是上好的绫羅,即便是破了髒了也熠熠生輝。
雁翎燒來開水,小心翼翼為他擦洗傷口和污漬,先用最簡單的辦法幫他退熱。
柔軟的面紗擦過趙桓征英挺的鼻骨,兩側眉目清朗,縱然是閉着眼睛,也可見他睫羽纖長。白皙的皮膚與雁翎這雙做慣了夥計的手對比鮮明。
她開始猜測趙桓征的來曆,定然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高貴出身。
眼下他的傷口流血,人也高燒昏迷,雁翎多少有些慌亂。
鎮定了深思,想起母親生前的教誨,木炭可以止血,苦參可以退熱。好在這破院子雜草叢生,恰好有一大片苦參,雁翎去薅了一大把,丢入鍋中加水熬煮。另一邊則取來木炭,搗入罐中,想給他覆在傷口上。
月色明朗,從窗牗裡灑落,一地銀白,照得農舍中竟然不算暗。
雁翎借着月光,去小心翼翼掀開趙桓征的衣襟,給他把上衣脫掉。
滾燙的胸膛上傷口猙獰,看得出受傷前,他經曆過殊死搏鬥,仍能堅持到現在才昏厥過去,實在是靠着意志力頑強。
傷口之外的肌膚緊實飽滿,白皙得如同上好的瓷器,結實的胸肌随着心跳起伏,好看的像是雕刻出來的身體,讓雁翎兩頰绯紅一片。
這是她長到十六七歲頭一回如此親近一個成年的男子。
月光下熾熱的身體,好看的五官,讓雁翎覺得心也跟着怦怦跳動起來。
索性别過臉隻對着傷口注視,将木炭一點點小心翼翼的覆在傷口上,不多時,滲出的鮮血果然止住了。随後她扶着趙桓征把苦參水喂了半碗,放下他時,自己的胳膊都酸麻了。
做完這些,雁翎覺得十分疲憊,然而這個男子畢竟在身受重傷的情況下,救了雁翎。于是她覺得自己理應用心照拂他痊愈。
盡管已經十分疲憊,雁翎還是去把他褪下來的上衣拿去濯洗,随後去院中的石桌上,借着明亮的月色,取來針線将衣服破了的地方修整好。
即便是破敗污濁,也掩蓋不住衣服用料的熠熠生輝。
雲塘鎮地處嶺南,家家戶戶都會養幾張春蠶,然而蠶農辛苦一生,卻也隻是隻見過結繭的蠶絲,不曾見過蠶絲制成的绫羅。
對于小鎮上的人來說,那種熠熠生輝,柔軟輕盈的質地,隻存在于口口相傳的傳說中,就連劉成舉家的這種富戶,也未必穿得起。
然而阿娘似乎是見過绫羅的,每年販子來收蠶繭的時候,愉快地結算了錢銀,阿娘心情好時,會對雁翎說起绫羅的華美,光澤如金,璀璨如寶,讓雁翎神往不已。
一枚枚圓滾滾的胖蠶繭,平平無奇,真的能制作出傳說中的绫羅綢緞嗎?
如今看到趙桓征衣料的精美,真的燦若煙霞,即便是月光下,也奢靡如夢似幻,雁翎才有些頓悟,猜測這布料大概就是蠶絲織就的綢緞。
雁翎不禁更想知道這位恩公的來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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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翎夜裡宿在了另一間,因為擔憂着趙桓征的安危,故而眠得極淺,淩晨天蒙蒙亮的時候,就起身去隔壁的房間看他。
雁翎素手去摸他的額頭,謝天謝地已經不熱了,傷口經過一夜木炭的包裹,也有了愈合的改變。
他的狀況正在往好處發展,雁翎于是長出了一口氣。
這時候才頓感乏力,是昨夜入睡前的數倍。她下意識聞了聞肩頭和衣領,因為昨日又逃命又趕路,身上已經有一股酸味了。
雁翎蹙了蹙眉頭,她并不想恩公醒來的時候看到自己是這麼一副邋遢的模樣。
于是她生了火,燒了滿滿三座壺開水,洗刷了經年不用的木桶,去隔壁柴房裡沐浴去了。
還好阿娘從前的舊衣衫還有些放在此處,能夠暫時換洗之用。
柴房的門是枯草樹枝随意綁成的,雁翎朝趙桓征的那間寝室看了看,确信他一時半會兒還醒不過來,才褪去了衣衫,踏入了木盆洗浴。
熱氣蒸騰,小小農舍霧繞氤氲,讓人覺得不寫實。小時候雁翎就常在此院的柴房泡澡,那時候阿娘幫她舀水,她嘻嘻哈哈與阿娘玩笑。
小孩子不知尊卑貧富,即便飯都常常上頓不接下頓,也擋不住小女孩的幻想,煙霧迷繞的柴房,她躺在熱湯裡,就飄飄然了。既然澡盆子塑造了個仙境,她又有娘親疼愛,就算是個公主了吧!
“皇宮,這裡是皇宮!阿娘,咱們是神仙住的地方哈哈哈……”
阿娘那時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有一回像是想到了什麼,竟然轉過身簌簌落下淚水。
大概是心疼吧。雁翎如是想。
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農舍依舊,卻物是人非。
縱然阿娘臨終前才告訴她自己并不是她的親生母親,可這些年相依為命的疼愛與教養都曆曆在目,雁翎仍然是這樣懷念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