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舍空置許久,房梁沒塌已經是一種幸運,燒水都不方便。
天知道昨晚為了熬煮這點苦參湯,雁翎廢了多少氣力,又是去井裡挑水又是在院裡拾柴,忙活到繁星滿天,才作罷。
此刻這貴公子說不喝就不喝,莫說是瞎了她一番心血,就是他刀傷長久不愈,也會耽誤她北上尋親的時間。
她猜得到趙桓征素來錦衣玉食,從前郡守家的那些纨绔子也是那樣任性妄為。
若是如此,自己未來照拂他的這些時日,還不知道要怎樣折騰。雁翎不介意如個丫鬟一般侍奉他,畢竟是報恩就要有些誠懇。隻是她素來在阿娘身邊,耳濡目染阿娘從不向權貴折腰,無論是面對富戶還是太守,都是不卑不亢。如今這麼一個少爺秧子恩公,她自信能規訓得了。
與其往後難處,不若一開始就立下規矩,省得他不知民間疾苦,處處矯情引得節外生枝。
雁翎見他冷冷的面容,仿佛還帶着薄愠,便反其道而行,也不氣惱,也不威壓,隻是心平氣和把藥碗又端起來,送到他手裡,說:“公子,養傷不是小事,快把藥喝了吧!”
她看向他的眼眸清澈得如同潭水,毫無閃躲退縮之意。
這不僅僅是對恩公傷勢的負責,也是對自己辛苦熬藥尊嚴的捍衛。
然而就是這樣單純的一雙眼眸,竟然讓趙桓征感受到一股子不屈不撓的決心。
他身份尊貴,卻也身處流血的宮闱,自幼就學會了如何恩威并施地與人均八百個心眼子的朝臣們周旋。他也被重臣甚至皇後逼迫過、懷柔過,卻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優勢。
而此刻,在這麼一雙不曾被利欲熏擾過得眉眼面前,他覺得自己敗下陣了。
煩厭地接過,凝住喉嚨,端起來,視死如歸地仰頭。
一飲而盡。
雁翎見他肯聽話,瞬間眉眼舒展,甜甜的笑意浮在嬌俏的臉上。
她主動接過了空掉的碗,腳步輕盈地走去了夥房。
藥入心腸,苦澀難耐,趙桓征幾欲望作嘔,然而忍住了。
片刻之後,藥味在舌尖消散。這是十幾年來他再度喝藥,竟然比想象中要輕松一些。
似乎,喝藥也不是一件全然不能忍受的事。
趙桓征起身,看向夥房那處,雁翎穿着一套磨得發白的舊衣衫,顯然不像是她自己的,抱着柴火出出入入的模樣,又心無旁骛到了專注的程度。
這民女心地簡單到如同一張白紙,才這般不知道天高地厚敢規訓他。
若是她知道自己方才是逼迫了什麼人喝了來路不明的苦湯藥,大概會吓破膽子吧,趙桓征在心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