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發病急的症候,好起來也快,幾乎是在塗完藥膏的同時,趙桓征身上的疹子就偃旗息鼓了。
他卻沒有起身,而是在帳中獨自思索了一會兒。
最後,他想清楚了。
此時已經是快要日落的時候,趙桓征整理好衣襟,對雁翎道:“我們出去轉轉,順道吃晚飯。”
雁翎納罕:“不是說好不出去嗎?”
反正明日就要買船票北上了,雁翎不想節外生枝,況且就連趙桓征自己也說,現在不方便出去抛頭露面。
她真的怕了劉成舉,若是再遇到,她和趙桓征說不定會被劉家的人直接扭送去衙門。
趙桓征固然像是出身高門的公子,可是劉家是豐裕一帶的坐地富戶,一切也不好說。更何況,他的确殺了人。
然而趙桓征全然一副淡然又放松的模樣,對雁翎道:“現在更不需擔憂了。”
雁翎一眼茫然:“什麼叫更不需擔憂……”
趙桓征輕輕笑一下,掩飾道:“這都一整日了,都沒人查到臨河,夜色起來,更不會有人來了。”
見雁翎還是不放心,趙桓征笑意盈盈說服她:“你不是對我說過臨河的夜景很美嗎?還有人在河邊放船燈和孔明燈,燦若星辰……”
想到臨河的夜景,雁翎的确有點動心,一雙明眸睫羽纖長,微微煽動,像是小蝴蝶震動翅膀,每一下都蹭在趙桓征的心上。
他很明白自己的心意。
無論是不想被他看到醜态的窘迫,還是此時此刻,很想帶她去做一些開心的事,她的笑容能給他一種非常美好的安慰,那種遠離權力紛擾的單純直率,竟然是這樣讓他心悅的。
當下,東宮的人已經找到了他,朝堂上等着他處置的國家大事一個月内就能堆積成山,職責所在,他不能再繼續逗留于民間。
然而雁翎是他長到十七歲,唯一一次與他毫無尊卑的平等以待,又有同樣對他心生好感的姑娘。
她模樣嬌俏可愛,性情直率善良,值得所有同樣年紀的少年動心。
兩個人緣分匪淺,又親密無間地相處了這麼多時日,共同經曆了很多,無論是救命還是殺人,對他們兩個中的任何一個而言,都算得上是一段奇遇了。
可是,他是未來的帝王,不應該讓自己沉湎于這種話本子裡的小情小愛。
更何況雁翎的學識與出身,根本不足以與他相配,即便是東宮的女侍,也來自于低階的官宦人家,雁翎的程度,可能連做個禦膳房或者浣衣所的婢女都不夠格。
因而他從未想過将自己的真實身份告訴她,更将兩人的離别看成必然。
然而此刻離别真到了眼前,他卻心生很多遺憾,思來想去……他允許自己在嗜權生涯的罅隙中去放任一回。
在回到神龛之前,他允許自己起一些貪戀,比如……分别之前,再帶她過一個快樂的夜晚。
——
坐在臨河最富麗堂皇的酒家裡,雁翎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趙桓征所謂的“吃點東西”,竟然是在這麼豪奢的地方用膳。
趙桓征特地選了一個能看到湖景的雅間,紅木的桌椅,明亮如晝的燈火,桌布是絲綢的,一切都熠熠生輝。甚至牆角還立着博山爐,袅袅燃着淡淡的檀香。
“泮郎,我們真的要在這裡吃飯?……其實臨河還有很多小吃……”
雁翎坐立不安,趙桓征像是沒有聽見,氣定神閑地翻看着店家遞上來的菜單子,随意點菜。
點完了菜,見店家退出去,趙桓征才煞有介事地說服身邊的小吝啬鬼:
“我們在這裡用膳,才不會被很多人看到,才能避開想害你的那個姓劉的。”
這家酒樓富麗堂皇,價格不菲,恐怕劉二根本想不到兩個人會呆在這裡。而且這裡是臨河郡的忠心,出入此處的都是達官顯貴,不可能有人認得雁翎。
兩個人此時都衣冠楚楚,也不像是殺了人逃亡的嫌犯,真真的所為大隐于市。
雁翎知道趙桓征說得有道理,但還是覺得太過奢侈,縱然是當掉了玉佩換了許多銀兩,但是她考慮兩個人就要出發了,一路北上還要節省着花才好。
她心想,還是要給趙公子好好約法三章,未來這段時日,超過多少錢的東西就不要買了。
然而她的“勸谏”還沒有打好腹稿,店家就開始上菜了。
菜的口味先放到一邊不談,這些杯箸和碗碟是真的精美漂亮,加上雅間的燈火又明亮,所有的瓷器都被照出了堂皇的光彩,讓人目眩。
而精美珍馐散發出來的誘人味道,讓雁翎本來已經打好腹稿的“約法三章”煙消雲散在腹腔之中,隻想要嘗一嘗來祭奠一下竈王廟。
雁翎發現,趙桓征甚至點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