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現在還沒有入秋夕,東宮後廚用的是舊年曬幹的桂花。
以前他怎麼不知道,桂花糕點是這麼好吃的呢?是沒有留心,還是沒有人告訴他?
他放下吃了一口的點心,心情逐漸開始煩躁起來。
已經過了一個月了,雁翎就算是搭乘最慢的客船,也應該已經抵達了上京。
不知道店小二有沒有看在賞錢的份兒上把雁翎護送到開船,也不知道她到了京師以後有沒有找到自己的親人。
趙桓征越想越心情郁悶,幹脆把桂花糕扔到了盤子裡,然後喚守在外頭的姜望。
“是誰讓尚膳監做這樣的點心的?都給我扔了,以後飲食中不許放桂花了!”
随後姜望趕緊讓婢女把盤子收了,婢女戰戰兢兢地端着盤子出去,連頭都不敢擡。
姜望看着婢女害怕到顫抖的模樣,心裡有些同情。
倒也不是因為這點小事。
自從回來以後,太子将身邊的近侍大換血,即便是那些侍奉過他十幾年的老人,也被他遣散出宮去了。
而其中一些,與長春宮有些淵源或者和皇後身邊的人過從甚密着,則被趙桓征幹脆治罪,輕者流放,重者則直接被發配了诏獄。
太子的冷漠無情與喜怒無常,更勝從前,東宮能夠留下來的侍從,無不人人自危,生怕和長春宮有什麼過往,被太子誤會為細作和眼線。
一時間,東宮回廊裡來去匆匆的内宦和宮女都道路以目,幾百奴婢之間安靜如雞,整個東宮落針可聞。
姜望本來隻是太子的親衛,因為護駕之功,被他幹脆命為近侍的從四品侍衛。
姜望深知,這未必意味着自己被這位貴人信任,而僅僅是他從前和長春宮沒有來往,是從京兆伊的武選中入内廷侍奉的,背景相對幹淨。
皇後也并非沒有派人收買過他,隻是他了解太子心細如發的個性,不敢為了一點錢銀承擔風險,斷送前程。
趙桓征看人很準,至今皇後尚且不知道自己在臨河曾經與一個民間女子有染之事,否則早就派人動作或者幹脆來問他了。
東宮有皇後的人,長春宮自然也有的是太子的人。
在姜望這種凡人來看,這真的是人世間最特别的一對母子了。政治上他們互為臂膀,太子雖然沒有去長春宮請安,卻回來第一件事情就是封上了馮氏外戚,幾個嫡子還得到了夢寐以求的爵位。而感情上,卻又互相提防,生怕對方生出異心将自己出賣。
東宮被趙桓征遣散和處置了許多人,大體上已經斷絕了長春宮的監視,然而服役的奴婢卻青黃不接,人手不夠。
太子詹事府上疏,為了增加東宮的侍者和奴仆,追加京畿周邊的徭役,趙桓征雖然不想加賦于民,然而知道事情總還是要有人做,何況他也在即将選妃的年紀,于是皺了皺眉頭,便朱批了一個可字。
一時間,京畿近郊的村落,都收到了京兆府增收徭役的通知,一時間怨聲載道。特别是太子詹事府特别增設了東宮女婢的人手,京畿一帶窮苦農戶又捐不起費用,隻能被當局搜刮了年紀小的女兒入宮服役,一般年紀不可以超過十七,到了二十五歲才可以放出宮來。
二十五歲對于大靖當下的行情來說,已經錯過了婚嫁的年紀,是老姑娘了。
有些稍微富裕點的人家,為了避免女兒入宮,就開始動起腦筋,找人販子購買年紀差不多的邊地女孩頂替。
反正她們也隻是去東宮做不見天日的洗衣婢、幫廚或者侍弄花草和牲畜的下等奴婢,七八年都見不到什麼像樣的貴人,隻是做工而已。
隻要買通了征收徭役的官員,就可以瞞天過海。
這些腌臜的交易在皇城根下本也是公開的秘密,整個京師的平民,皆是服務帝王貴胄的奴仆罷了。
這件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的事情,真正惹怒的人卻是皇後。
太子歸京不曾親往長春宮請安,對她來說并沒有多麼生氣,無非是有些失落罷了。然而趙桓征給了馮氏更多的恩寵,她覺得實際的利益在,便可以不計較面子上的折損。
然而如今東宮沒有人再向她通告太子的日常行蹤和喜怒,這讓她有了十足的失控感。
在得知這個消息的當天就恨不得帶着侍從親自去東宮問問趙桓征,到底在嶺南查到了些什麼,可以如此不把自己這個母後放在眼裡了。
然而蘭英姑姑和曹公公作為知曉全部内情的人,立刻阻止了皇後的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