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們重逢的第一天,她驚魂甫定,趙桓征也不至于那麼着急。反正濯纓園是南六所距離秋爽園最近的地方,他有的是時間,有的是機會。
趙桓征看看她的脖頸,除了那條勒痕,還有斑斑灰漬, 确實該洗一洗。
他正想着,雁翎就暈乎乎得晃了晃。
她立刻用胳膊支撐住身體,幾乎是半在床沿上伏着。
趙桓征過去輕輕安撫:“你染了很重的風寒,現在這個天氣,即便要洗也得等等。”
雁翎虛弱地點點頭。
一直到入夜,趙桓征看着她吃了飯,又在藿香的侍奉下吃了藥,睡踏實了,才從濯纓園出來,回到秋爽園的時候,徐宗源正在偏殿的寝室裡看醫書。
太子未歸,他這個“伴讀”不能去睡覺。
趙桓征回來後就直奔徐宗源的暫住的寝室,對他說:“承志,這些時日陪着我辛苦你了。岐黃院新設,你明日便回去吧。”
徐宗源知道他八成要把心上人弄來同住,這是嫌自己在跟前,耽誤他花前月下了。
誰讓人家是儲君,就是可以随時逐客,至少還給了他一個“岐黃院新設需要人”的台階,已經算是特别對待了。
“可是臣住過的地方,直接讓姑娘家來入住,合适嗎?是不是需要焚香三日,椒房新裝一下為好?”
徐宗源現在想臊一臊重色輕友的太子殿下。
趙桓征卻面不改色,反擊道:“你的建議不錯,我會考慮。”
似乎是對徐宗源的陰陽怪氣也感到了憤懑,趙桓征又補充了一句:“因為我喜歡一個人,就是這樣坦坦蕩蕩。”
徐宗源一時語塞。
趙桓征是在譏諷他,分明喜歡楊詩瑤,卻連宣之于口也做不到。
最後還是徐宗源忍下委屈,道:“那是自然,殿下天之驕子,率土之濱,莫非王土,一個宮婢被殿下擡舉,無可厚非。”
顯然徐宗源也很會打他的七寸,這是在譏諷他竟然喜歡那樣出身低賤的人,而對真正的将軍府貴女隻是利用懷柔,實在是虛僞無情,自私自利。
還覺得不夠過瘾,徐宗源冷冷一笑,也補充一句:“不過,臣為殿下高興之餘,也想提醒一句,殿下大婚就在半年之後,這個節骨眼有了寵妾,大将軍府那邊恐怕不會痛快。若是殿下需要人去跟詩瑤說項,臣随時聽命。”
這确實是趙桓征的一個可以預見的麻煩,楊世延手握重兵,本來就對他已經有了不臣之心,皇後好不容易通過張羅這門婚事,暫且穩住了大将軍。
今日東宮處置了這麼多人,明天朝堂上就會因此而一片嘩然。
固然頂替徭役是欺君之罪,但是趙桓征的處置顯然太過嚴苛,東宮上一次對下人用淩遲之刑,還是好幾十年前,而那個宮人的罪名是行刺太子本人。
顯然下院的宮人偷偷摸摸搞幾個頂替徭役,賺點賄賂,不能與行刺這麼大的罪過相提并論。
翰林院的那幫禦史,一定會洋洋灑灑地寫下批評太子的谏言。
徐宗源的确是為他考慮,但說話的方式又顯然是在氣他。
他聽完也确實很憋得慌,但念及他為雁翎做過的好事,以及忙了一天施針開藥,到了晚上就被他趕走,趙桓征自知理虧,于是也隻能冷着臉對徐宗源道:“有勞太醫令大人費心,為孤考慮這些瑣事。不過,孤自有主張。”
兩人于是不歡而散。
第二日,趙桓征去上朝前,一邊由姜望侍奉着穿朝服,一邊吩咐人今天就把雁翎接到秋爽園來,住到徐宗源剛剛搬出去的那間暖閣裡。
暖閣裡牆壁和地下都燒着炭火取暖,就算是嚴冬裡也四季如春,雁翎想洗澡,在暖閣裡烤着,無論如何不會再着涼的。
趙桓征的華蓋浩浩蕩蕩去了正殿聽政,果不其然朝臣們都神色不豫地等着他。
昨日他處置與頂替徭役有關嫌犯的懿旨已經送達了尚書省,尚書省今早的聆訊上把這事兒放在第一條,分發給了内閣和重臣。
見殿下登殿坐下,重臣才紛紛把聆訊塞到衣袖裡,雙手換了笏闆。
大将軍府顯然是已經得到了口風,太子抱着一個婢女還把人安排到了南六所,這意味着什麼不言而喻。
但是太子已經這個年紀,莫說是寵幸了什麼人,就是真的在大婚之前收納幾個侍妾,也不能被指摘。
隻是楊世延顯然覺得有點沒面子,拿喬告病不來上朝。
趙桓征也松了一口氣,現在海防空虛,楊世延多年羽翼盤根錯節,他正是用人之際,不可以輕舉妄動,隻能徐徐圖之。最好不要為了這點小事,讓兩人的沖突提前。
現在對大将軍還是應該懷柔為上。
趙桓征是個能屈能伸的人,并不在意一城一地的得失,因為他有把握,在登基之前,就把一切捏在手中。
他隻是有些恨皇後,為了鞏固榮寵,這麼多年,任由楊世延捏住軍權,若非他親政及時,江山真的要拱手讓人了。
好在他是這樣懂得蟄伏與圍獵之間關系的君王,有的是耐心持久以對。
禦史們當庭就斥責了太子濫用刑罰的事,太子詹事府詹事曾經是進士出身的清貴翰林,因為一個頂替徭役的小案就被舉家流放,被他們這些所謂的“清流”廣泛質疑。
趙桓征和禦史有理有據有節地周旋了幾句,态度幾乎是謙和的,故意落個下風讓他們得意,甚至假模假式地表示自己可能當時被氣昏了,用刑稍重。但是旨意已經下達,也隻有下不為例。
太子能有這個态度,禦史們也就偃旗息鼓,雖然博取一回庭杖能光宗耀祖,但是為了東宮後院的一點小事,不值得他們這些進士及第的儒士大做文章罷了。
總之因為浣衣所是在太過低賤卑微,朝堂上的注意力隻在于被處罰的官僚,而沒人去關心那個婢女究竟什麼來頭,隻當是太子偶然見色起意的沖動而已,這種事在宮闱内屢見不鮮,全看君主的口味如何。
太子大婚在即,隻要太子沒有被美色迷昏頭腦,但憑一個出身低賤的婢女,能興起什麼風浪。
趙桓征很滿意朝臣們的傲慢,隻是更加堅定了要拔除輔國大将軍兵權的決心。早晚有一日要實現集權在手,決不允許任何臣子傲慢到随意尋個由頭就不來上朝。
退朝的時候,趙桓征看了看衆臣列陣前擺放的那張紫檀椅子,腦海中浮現出楊世延每次來上朝都坐在他的下首,面對着群臣那張倨傲的面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