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禁去設想,若是自己和楊世延私生的那個女嬰長大到雁翎這個年紀,換做楊詩瑤的身份,何愁不能籠絡住趙桓征。
她生不出醜姑娘,而楊世延的骨血也不會是個蠢貨。
這事不能想,想了就是千萬悲慘,心尖像是鈍刀子在一刀刀劃口子。這麼多年來,隻要想起她身上掉下來的那塊肉,馮孝惠就疼得打哆嗦。
她強迫自己從困厄的傷懷中掙紮出來,隻看現實。
馮孝惠隻盼着楊詩瑤早點和太子成親,最好早日生下嫡子,徹底綁定了大将軍府皇親國戚之實,她或者能挽回楊世延的心,繼續攀折着複雜的關系,持續她馮氏的尊榮。
而沒有了楊世延的背後支持,馮孝惠的處境隻會更加艱難。
自從上次甘露寺禅茶北苑一别,兩個人已經好久沒有私會過了,自從少年時和他私定終身,這輩子兩個人還沒冷戰過這麼久。
失去的忠犬,才是寶貝。馮孝惠歎了口氣,她不能什麼也沒有,于是振作起來,邁出了月門。
*
皇後一走,雁翎立刻讓人都出去,隻留下藿香一個人陪着她換衣服。
藿香蹙着眉頭,勸阻道:“姑娘,皇後的意思不能代替殿下的意思,你可要三思啊。”
雁翎心裡已經有了成算,決計不穿着這一身品紅去赴宴,對藿香道:“皇後娘娘身份尊貴,太子再怎麼樣也不能忤逆母親。”
藿香沉默着,沒有回應。
雁翎忽然感覺到藿香的沉默别有意味,在解開衣服最後一顆盤扣的時候,她終于發覺到不對勁,訝然地想:一般男子都會長得像母親,趙桓征雖然儀表堂堂,卻是鼻梁高挺,五官英朗的類型,怎麼看都和馮孝惠那娟秀的眉眼不一樣。
她聽戲的時候,常有那種狸貓換太子,或者立賢不立長的宮廷戲,劇情都是十分狗血離奇,如今她不是在戲文裡,而是在真正的宮闱中,于是有了一種圍觀者的猜測:難道這裡頭也有什麼蹊跷嗎?
藿香一直沉默着,見屋裡沒有旁人,鬼迷心竅,上前對雁翎悄聲道:“姑娘,你不覺得殿下,長得和娘娘不像嗎?”
雁翎聞言,轉過身來認認真真看向藿香:“是不太像啊。我也在琢磨呢,怎麼一點都不像……難道,他不是皇後親生的?”
雁翎的意思是,也許趙桓征是什麼妃子、侍妾生的,記到了皇後名下?前朝好幾個皇帝不都是用這樣的辦法得到了個“嫡出”的身份嗎?
這本來是雁翎的随口一問,沒想到藿香聽見了,眼珠子都瞪圓了,上來就捂着雁翎的唇齒,緊張得都快哭了:
“可不許亂說啊!”
雁翎被她捂得憋氣,同時才意識到,藿香為什麼不許她亂說。
因為,她說準了,
而且,這是一件說出去會讓很多人掉腦袋的……宮廷秘辛!雁翎想明白以後,也震驚地看向了藿香。
藿香見她有點領悟,才把手放下了。
“我知道了,我不會跟任何人提的。”
藿香如臨大赦,直接給雁翎跪下了,緊張得眼含熱淚:“姑娘請一定不要說出去,奴婢什麼也不知道。”
雁翎把她扶起來,背後才逐漸沁出冷汗,她一邊寬慰藿香,承諾自己不會亂說,另外一方面也嚴肅地意識到,趙桓征的身世或許還真的是有很大很深的隐情。
然而她現在沒有時間去思考這些和她沒什麼關系的事情,隻是一門心思去翻箱倒櫃,全力去尋一身不顯山不露水的衣服,把今日的壽宴應付過去。
最後她選了一身水紅色的棉袍,也是趙桓征那一大堆賞賜裡的。
内裡是貂絨,十分暖和,外面加上狐裘的鬥篷,就算是坐在重華殿前的院子一中午,也不會覺得太冷。
她走到立鏡前,一身水紅清爽溫柔,襯得她美貌卻不顯眼。
她很滿意。
衣服挑好了,頭上的首飾又顯得不合适——本來藿香給她選了一套金鑲玉的頭面,實在是太過奢靡,自己既然隻穿常服,首飾也應該樸素。
然而趙桓征賞賜她的都是些雕琢精美的金钗步搖,不是點翠的就是赤金的,她一邊選一邊搖了搖頭。
“姑娘,咱們得趕緊的了,前頭重華殿裡已經開始陸陸續續進人了,殿下前些天叮囑讓您早點過去。”
雁翎覺得頭上太素了也不好,畢竟這是壽宴,是喜事。
最後,她想到了妝奁盒裡還有一枚宮樣金簪,就是阿娘留給她的那一枚。因為簪子有了年頭,看起來是一種歲月侵染過的樸拙,反而特别好看。
水紅綢緞配上金燦燦的素面簪子,正好兩相宜,顯得整個人妝容都有了亮度。
“好了,就這樣吧。”雁翎對着鏡子中的自己淺淺一笑,笑得矜持又有點苦澀,她叫上藿香,隻帶着這麼一個婢女,就往重華殿去了。
從秋爽園往重華殿去,要經過花園裡一條長廊,隻有藿香和雁翎兩個人,逶迤前行,步履輕輕的,在隆冬的暖陽裡,坦坦蕩蕩的走着。
借着私下無人的安靜,雁翎忽然問藿香:“皇後娘娘說的那位‘準太子妃’,今天也會到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