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禮部司長史陳是翻了個白眼道:“纨绔子弟。”
“文章寫的不錯。”元久放下簾子:“生得也好。”
“放到我們禮部,不虧。”
雖說排場大了些,但世家子弟麼,吃些虧就好了。
前一句也就罷了,後一句是什麼意思?這是将他們禮部,形容成了花街柳巷?陳是再次對自己這位長官兼老師無語。
淩解春尚不知長官對自己如此評價,見元久與陳是下轎,遙遙作了揖迎了上來,力争在第一天給頂頭上司留下一個好印象來。
逃又逃不過,難道還真要在大街上對着長兄打滾那麼難看?
元久上前虛扶了他一把,笑道:“免禮。虧了陛下好眼光,我這禮部啊,如今正缺了個門面。”
陳是跟在他們身後,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淩解江含笑在遠處拱了拱手,并未上前寒暄,盯着淩解春進了禮部的大門才帶人回去。
元久進了正堂後,總算是提到了正事:“如今禮部諸事都是常例,唯獨六皇子的婚事暫無舊例可循。如今看情形,怕是不日便要給六皇子提前開府,隻是大婚在即,擇址新建定是不可能,京中近十年來抄封、收回的尚可用的宅子園子你多留意一下,交予陛下定奪。”
他提及此事,淩解春心裡頓時想到一個地方——就與淮南侯府同在博望巷中,前楚國大長公主府。
已故的楚國大長公主早年寡居,無兒無女,死後府邸收歸皇家,級别大差不差,至于寡居無子之類的到底算不算忌諱,比起抄家罰沒的,意頭好了不隻一星半點。
畢竟是數百年皇城,這帝都之中寸土寸金,就算是皇家,想要尋出個好地方也不容易。
他即如此熟悉,不過是前世裡淮南侯府走水,老皇帝曾将長公主府借與他暫住,後來幹脆賜給了他和淩解江。
雖然想到了個絕妙的主意,淩解春卻也不動聲色,隻應承道:“我今日便去表章庫問問。”
“還有,與工部那邊也提前給個知會,叫他們準備着,若是要翻新也得個方便。”
淩解春點頭應是。
誰不知道禮部閑?元久上來就派出這麼多差使給一個新人,顯然是不想和那位剛剛嶄露頭角的六皇子打交道。
更是順水推舟,給潞王府一個人情。
倘若是六皇子對淩解春不滿意,那禮部摸清了他的脾性再換人,才是兩廂不得罪。
領了差使,淩解春卻不曾告退,踟躇了片刻,湊上前悄悄問道:“元大人,屬下還有一事想請教。”
元久掃了陳是一眼。
陳是識趣退下,淩解春方道:“臣在外祖趙大人府上聽說,這六皇子,本是雙生子之一?”
不管三七二十一,往趙無任頭上推總沒錯。
反正他人已經死了,阆中趙氏樹大根深,元久這隻老狐狸就算是有意見也隻能忍着。
元久大驚:“此事豈是他們能議論的?”
淩解春觑他神色,正是坐實了他的猜測,露出一付耿直的神色道:“在下年輕不知事,敢問元大人,若殿下真是雙生,那可是早産?玉牒庚貼,是不是還另有說法?”
民間早有雙生不詳的說法,但那是因為雙胎極易難産,于母體有虧,但紀宮人并非是難産而亡,不存在這樣的忌諱。
隻是望秋生來有缺,卻是皇家所不能容。
那沈蕭辰的樣貌與望秋如此相似絕非偶然,金陵又是留都,若紀宮人當時誕下的是雙生子,那便一切都解釋得通了。
八字亦并無說法,隻是元久供職禮部二十餘年,是景和帝身邊的老臣,該知道的總會知道,詐一詐無妨。
“沒有什麼特别的說法。”元久也知自己表現太過,在嘴邊做了個合緊的手勢,輕聲道:“把嘴管嚴了,不可再與他人議論此事。”
雙生子隻留其一,另一個要麼夭折,要麼便是天殘地缺,雖不是什麼絕對隐秘之事,但皇室尚有一子流落宮禁之外,也不應被人擅加議論。
得到了想要的消息,淩解春整肅了顔色,退了一步,叩首道:“多謝元大人提點,屬下明白。”
額頭與手背一觸即分,他還有錯覺,覺得昨日沈蕭辰的目光還落在他身上。
他與望秋雙生兄弟第一次見面,結果并不那麼盡如人意。
在沈蕭辰眼裡,他不過是潞王沈凝霜身邊的一條狗罷了。
不知為何,哪怕是這樣想上一想,他都覺得痛苦。
第一天進禮部,縱使知道有這樣一個人存在,卻還不到能打聽他下落的時候,縱使心急如焚,也隻能暫且忍下。
元久叫住他道:“你不要多想,該怎麼辦差就怎麼辦差,其他的,自有人料理。”
自禮部出來,淩解春也并未去表章庫。
他漫無目的地在長安城走了半日,鬼使神差下,竟然走到了前世行刑之處。
一時心上感慨萬分。
如今的明鏡台尚是一處荒地,還未曾掩埋過萬千枯骨。
此處得名,是因夏日雨水豐盛時,高台上會形成一處淺湖,滿月形狀,水清時映天如鏡。
如今已到秋日,早沒有倒懸明鏡,隻餘荒煙蔓草。
前世他有緣識得望秋,卻不曾識得沈蕭辰,今生他陰差陽錯,與沈蕭辰勢必有所過從,卻不知還能否與望秋重逢。
從前沈蕭辰是望秋的水中月,如今望秋是沈蕭辰的鏡中花。
他從來沒想過重來一世,他竟然揭開了望秋的身世之迷。
那他前世最終出現在了長安城中,是否也并非偶然?
沈凝霜知道他也是皇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