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沈銜霜差不多也是這個年紀,随剛繼位不久的老皇帝和太子去先農壇親耕,回宮時便向老皇帝請命出宮。
問他為何要出宮,他隻說他想出去走走,看看真正的春耕是什麼樣子。
一個皇子當衆這樣講,簡直是在打皇家的臉。
誰不知道親耕隻是個儀式,不會真的讓這些貴人們下地耕種,可是沈銜霜就偏偏鑽了這個牛角尖。
自此之後他就被老皇帝外放,距今也已經近十六年,直至前些年潞王出宮建府,才為他奏請陛下,一同封了王。
可惜,宣王可沒能領他這個情。
他彼時正在西南,在煙瘴之地試種稻粱。
索性就地開府,在西南安下家來。
現在還沒有人将他放在眼裡,大概隻覺得他是個古怪的皇子,放着錦衣玉食的日子不過,偏偏去那蠻荒之地過苦日子。
直至後來西南大亂,京中就何處出兵一事争執不下,混亂之中,他以一己之力征軍北上平亂,這才讓帝都之中衆人紛紛側目。
但更多的是震驚。
老皇帝驚覺這個兒子竟然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羽翼漸豐,潞王卻覺得這個看似憨厚耿直的哥哥深沉可畏。
他被召回了京城,同時帶回來的,還有他無召私娶的宣王妃。
或許不能稱她為宣王妃,因為她至死都未得到任何封号,史書上也隻能稱她為範庶人。
淩解春留在宣王府,兩分為淩解河,五分是對沈銜霜的敬重。
還有三分,是因為範庶人。
沈銜霜的半生都在試圖遠離那個皇位。
最後卻偏偏要争上一争。
他不知是死局麼?
他當然知道,卻隻有義無反顧。
同樣義無反顧的,還有彼時的淩家兄弟。
到底是什麼,讓淩解河今世做了如此截然不同的選擇?
淩解春回過神來,沈蕭辰隻是沉默地坐在他對面,沉靜目光中有一絲探究。
不明顯。
對着那張酷似望秋的臉,淩解春莫名脫口而出道:“我方才是想起一位故人。”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沈蕭辰的脊背蓦然崩緊了。
“他……”淩解春也覺得不合适,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隻道:“他是我平生最為敬重之人。”
沈蕭辰低低地應了一聲,垂下頭去。
他繼續吃那隻涼掉的包子,慢條斯理地咽了,用旁邊備好的帕子擦了擦手,輕聲道:“再見。”
“明日……”淩解春自己還沒想通,卻突然開口叫住他。
沈蕭辰回眸,目光淺淡地看着他。
淩解春突然想知道,那目光裡有内容時,會是什麼樣子。
會與望秋不同麼?
“明日殿下可有事?”淩解春溫聲道:“若是無事,可容臣為之前的事賠個罪?”
沈蕭辰遲疑了片刻,微微颔首。
“那……”淩解春沖他笑:“明天見?”
沈蕭辰眼中似有什麼光華微不可察地跳了跳。
他避開淩解春的目光,微微點了點頭。
對面的位子已經空了,可是淩解春支着頤,百無聊賴地盯了良久。
是啊,沈銜霜是迫不得已,無從選擇。但他呢?他為何想要争那個位子?
他身為帝王幼子,長在太子的陰影之下,自小受的教育定然不會有為君這一條;紀宮人身份低微,更沒有母族可以仰仗依靠。
他為何……或許說,他有什麼底氣,覺得自己可以去争?
憑老皇帝的寵愛麼?
顯而易見,老皇帝對他的寵愛是有條件的,他若真的争了,那老皇帝也會毫不留情地打壓抛棄他。
憑雲州的功勳麼?趙無任死在雲州,他被迫與長衛郡主聯姻,這份功勞,是摻了水份的。
甚至拿不到明面上來。
“喲,睹物思人呢?”
淩解春一個激靈坐直了身子。
“瞧你笑得那麼蕩漾。”梁洛懶洋洋坐在他面前,敲敲桌子道:“甯王殿下來過了?”
青硯雖然嘴碎,但什麼該講什麼不當講心裡清楚得很,可是禁不住梁洛的神出鬼沒,他武藝高強,連淩解春都難以察覺,是以一個屋檐下住着,沒幾日就将淩解春的小秘密猜了個透。
“你出來的時候沒遇到什麼人罷?”淩解春警覺道。
梁洛坐在了沈蕭辰慣坐在位置,淩解春頓時覺得那交椅都髒了,眼裡不自覺露出點嫌棄來。
梁洛愣了一下,摸了摸下巴道:“我就這麼見不得人?”
他好歹也是城門衛出身,而且還是帝京的城門衛!遴選的時候最重身材樣貌,就算是如今少了一隻手,在各處青樓妓館中,他也是極受歡迎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