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怎麼計較得來。
他逆着人群向外走去,提壺向自己口中倒去。
他一再告誡自己不能再飲,卻一次又一次地破了戒。
這世上易成瘾的事情這般多,若要虔心供奉,需要多大的定力和忍耐?
他曾一次次将他拉入紅塵中,他還回得去麼?
望秋前世究竟是惦念着他,還是挂心着他身後的萬丈紅塵?
若是别人……若是别人帶他嘗過油潤的肉香、微醺的烈酒與甘美的快樂,他是否也會同樣被拽入這無邊風月中,流連忘返?
他是否,也會耿耿于懷二十年,在無邊的寂寥與等待中相與決絕?
酒比想象中熱,也比想象中烈。
江南沒有這麼烈的酒,也沒有這樣寒的冬。
如若他是沈蕭辰,一切都唾手可得,連天下都敢于肖想,他想要的一切都不必淩解春來給予。
身份颠倒,地位倒置。
他還會愛上他麼?
沈蕭辰已經向他證明過了,并不會。
微燙的烈酒入喉,淩解春咳着咳着便嗆出了淚。
他生來便是天之驕子,而如今,命運終于将它予他的饋贈與優容慢慢收了回去,開始向他展示這人世間猙獰不堪的狼狽真相。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淩解春覺得自己從未飲過這麼烈、這麼痛快的酒。
寒冬的夜裡,帶着烏黑濃炭的餘烈,熱意自心肺升騰而起。
可是那沽酒人已經消失在茫茫人海,再也尋不見了。
淩解春不甘心地撥開洶湧的人群,試圖再重溫方才的痛意與快意。
行過長街,轉過浮橋,他終于在一處水榭前停住了腳步。
燈火闌珊,人影寥落。
原來他兩世輾轉,到頭來還是孤身一人。
他捂着眼睛,卻不能阻止淚痕無狀爬了滿臉。
一隻微涼的手撫上他的肩頭。
“怎麼了。”
那聲音裡無端帶着一絲歎息,似冬夜裡冰下的潺潺流水,洶湧的情緒都被湮沒在層層堅冰之下。
淩解春的手指無聲滑落。
淩解春倉皇地回望着他,眼中還帶着朦胧的淚意。
面前是那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容,一如既往的平靜,深潭一般的眸光中,審視與探究在淩解春含淚回望的目光中寸寸瓦解。
帶上些不自知的縱容與溫涼。
既已相逢,又何必問他為何而來。
“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淩解春喃喃道:“可拜上将軍。”
“可惜淩公子并不願拜我。”沈蕭辰的眼中露出一絲笑意來,溫聲道。
他的聲音裡帶着宛若揉弦的餘音,在淩解春心裡震顫不休。
淩解春覺得自己醉得很了,明日他一定會忘記現在正發生的一切。
可是他還是想将他現在的看到的畫面都銘刻在心底。
愈是想記起,愈是記不得。
越是想得到,越是不敢觸碰。
他目不轉睛地望着他眸中浮現的那微末笑意。
他看過上元夜最輝煌的燈火,都沒有那絲笑意讓他心神俱醉。
他心緒一動,貪念再不死不休。
“你可不可以……”他用他兩生未曾有過的卑微祈求道:“可不可以……
不要娶她。”
他一定是瘋了。
沈蕭辰臉上的笑意淡了。
“為什麼。”
那聲音裡,已經不止是冷漠,甚至還有幾分攝人的寒意。
如果淩解春沒有醉,一定能聽出那其中深藏的恨意來。
“因為……”
因為他還想再試一次,因為他還想試圖知道,如果望秋是沈蕭辰……如果他身體不再殘缺,坐擁天下,萬千寵愛于一身,他還會愛上他麼?
這已經堪稱是奢望。
他沒能講下去,沈蕭辰也沒有開口回答他。
隻是打量他的目光,又恢複了他不曾讀懂的窅暗。
“你又喝酒了?”
沈蕭辰終于發現他的不妥,低頭湊近他,皺着鼻子,輕嗅了一嗅。
就在他低頭的一瞬間,淩解春猝不及防地輕惦了惦腳尖,吻上了他朝思暮想的唇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