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掃過他心尖的烏發落入手中。
他握着那把烏發定了定神,方才小心翼翼地将木梳置在其間。
發絲細軟,倒不似他人一般倔強。
淩解春自鏡中窺見他的神色,便迅速移開了眼。
許是銅鏡失真,否則沈蕭辰的臉上,怎麼會流露出那般珍而重之的神情來?
“你……”淩解春踟蹰了片刻,還是小聲問道:“你身上舊傷……”
話音未落,頭皮蓦然一緊。
鏡中所見果真不能盡信,他手上的力度卻并非如此溫存。
淩解春眼中沁出淚來。
沈蕭辰攥着他的頭發迫他仰起頭來。
目光沉沉地垂頭看他。
淩解春眨了眨眼,那滴淚便從他耳邊劃落,滴在沈蕭辰的手背上。
他不是不能忍痛,但這一次,分外忍不下去。
沈蕭辰那隻微涼的手掐住他的下巴,在他唇邊按了按。
“孤現在覺得……”沈蕭辰玩味道:“也不是不可以。”
淩解春定定地看着他,回手捏住他手腕,一寸寸壓下。
沈蕭辰臉色微變,不得不松了手。
電光火石之間,卻已被他反身按在鏡前。
淩解春用身子壓着他,一手捏住他脈門,他并不通醫術,卻也按得出他脈象虛浮,一片淩亂。
貼得近了,還能看到他光潔的額間,覆着一層薄薄的冷汗。
“你病了。”淩解春蹙眉道。
“放開我。”沈蕭辰壓低了聲音,卻壓不住嗓音裡暗藏的怒意。
淩解春自鏡中打量着他神色,看到那雙沉靜眉眼中翻騰不休的怒意,其中還夾雜着些許的不甘心。
紅意爬上他的眼尾,淩解春忍不住伸手撫了撫,一直撫到他眼下傷痕。
“殿下大可以現在叫人進來。”他含笑收回手指,手中匕首貼在他頸側。
紅衣金柄的袖刀下,那脖頸雪白修長,隐隐可見下面青色的紋路。
他低咳了一聲掩飾自己的心猿意馬。
“否則殿下想打我的主意……”他不顧鏡中人盛怒的眉眼,貼進他耳畔,發絲一同撫上他臉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你要先打得過我。”
“講罷。”淩解春看到他眼尾的飛紅,退開了些,好整以暇道:“長衛郡主去了哪裡?”
“淩公子當真想讓沈凝霜奸計得逞?”
沉默了片刻,沈蕭辰很快恢複了平靜:“淩公子當真覺得,覺得聯姻是件壞事,覺得現在應當同北卑人兵戎相見,一刀兩斷?”
他眼尾的飛紅還沒能那麼快退卻,落在淩解春眼中,無端帶了些惹人憐惜的意味,連開口的話卻不自覺帶了些柔和之意:“當然不……”
“今日之事隻是臨場文章,沒有人真的關心我和慕容環是否會有夫妻之實。”
淩解春驟然心酸,若是有呢?
“但是屯守在長安城外的北卑人并非虛實。”沈蕭辰道:“如若聯姻出了意外,淩公子能保證形勢不會生變?”
“你要先告訴我難處,我才能幫你。”淩解春輕聲道。
“淩公子若是真想幫我。”沈蕭辰側過頭來看他:“今日就認真陪我演完這出戲。”
“你還沒告訴我。”淩解春堅持道:“長衛郡主去了哪裡。”
沈蕭辰沉默不語。
“殿下不信我。”淩解春歎道。
他也覺得自己無賴。
到底要怎樣,才能讓沈蕭辰信他?
“我現在不能講。”沈蕭辰靜靜道。
“那殿下要向我保證。”淩解春盯着他的眼睛道:“殿下金口玉言,你講出的話,我定然信你。”
“嗯。”沈蕭辰微微颔首。
“請殿下放過元大人、喬大人和錢大人一馬。”淩解春低聲道。
他心上忐忑,覺得自己講了句廢話。
沈蕭辰若是可以放過,不必他講也會放過。
如不放過,難道隻憑他隻言片語,便能轉日回天麼?
沈蕭辰擰了擰精緻的眉心,顯然也被淩解春驚到了。
他還以為他要提出什麼石破驚天的條件來,竟然隻是……
他有些無奈,一字一頓道:“我在你心中……究竟是個什麼樣子的人?”
什麼樣子的人?心機深沉的皇子,不擇手段的亡命之徒。
色如春花,心如蛇蠍。
對自己……毫不憐惜。
可淩解春不敢講。
“殿下答應了,我就信殿下。”少年目光澄澈,曆經凡塵萬千,從未改其初衷。
“我答應你。”沈蕭辰輕聲道。
“我知淩公子想去軍中……”他頓了頓,收回目光,盯着妝台上的紋路道:“孤也保證,日後定會如你所願。”
想來是被壓在妝台的滋味并不好過,淩解春感受到他身子微微顫抖。忍不住卸了些力:“你撐得住麼?”
沈蕭辰猛然回頭,雙目赤紅,似是要噴出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