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青硯和淩解春面面相觑。
衣衫漸濕。
春寒料峭,衣衫尚薄。
青硯的牙齒咬得格格作響,面目猙獰道:“我……我不怕死,我……我陪着公子。”
大船近在咫尺,黑沉沉的船身逆着月光向他們駛來,有人獨立船頭,身形修長,遮住了月光,叫人看不清神色。
淩解春歎了一口氣,拎着青硯抓住大船上甩下的繩索。
小舟在他們身後打了個旋,徹底沉入水中,消失不見。
繩索收緊,漸漸靠近船舷,有人向他伸出一隻手來。
月光在他背後,落入淩解春眼中,竟然晃花了他的眼。
那隻手穿過影子,月光也欲與之一較光華。
淩解春抓住那隻手,比那夜有力。
沈蕭辰将他們拉到甲闆上便松了手,垂目看向他們。
那目光,讓他想起毗盧寺裡的佛像。
讓淩解春覺得,今日在此地的若不是他,他也會這樣向那落難之人伸出這隻手。
他心裡有些道不明的酸楚。
他于他,也沒那麼特别。
淩解春笑得勉強:“叨擾了,我們到洛州城就下船。”
“不是要去衛州見我三哥?”沈蕭辰冷笑一聲道。
旁人都以為他是跟着沈蕭辰,可隻有沈蕭辰自知他自己沒有這個魅力。
淩解春啞口無言。
但沈蕭辰也隻是随口一講,很快便接口道:“随你。”
淩解春方才起身的倉促,身上隻着着白色的寝衣,早已濕透了,上好的霁州羅柔軟地貼着他的身體,勾勒出細窄的腰身來。
他不欲再看,目光向他臉上移去,淩解春卻随意捋了一下頭發,露出光潔的額頭來,月光下皎潔的少年氣藏也藏不住。
“進來。”他頭也不回地向艙内走去,一邊吩咐道:“給他們拿些衣物。”
淩解春這才覺得身上狼狽,方才還不覺得冷,被沈蕭辰一提,卻又突然覺得冷得無法忍受。
隻好随他進艙。
大船内是四合院落結構,左右狹長。
從甲闆穿堂去,長廊夜裡并沒有燃燈,隻有月光從窄長的天井落下來,平白有幾分幽深之感。
初春夜露深,江風還有幾分濕潤,穿行此間,仿佛回到了舊日江南。
他推着他的小和尚走在寺間長廊上,長得仿佛沒有盡頭。而今卻早已走到了盡頭。
而面前的身影,身姿挺拔,步履平穩,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同前世裡的小和尚重疊了。
他狠了狠心,決定動手打破這片刻的如墜夢境。
“殿下剛剛大婚便留下新婚妻子一個人出京,就不怕旁人閑話麼。”
這話怎麼聽起來有點酸。
沈蕭辰冷冷道:“所以你是以為,陛下樂見我與郡主琴瑟合鳴,夫唱婦随麼?”
當然不。這幾日悶在船艙裡,淩解春也想通了,沈蕭辰與其說是自請出京,不如說是被迫出京,老皇帝希望以聯姻之名,将長衛郡主困在京中,将她手下的北卑精兵漸漸收歸自己所用,卻不希望她與沈蕭辰當真培養出感情,成為一對真正的夫妻。
可是即便隻是個名分,淩解春也酸得牙癢癢,索性道:“那殿下不妨在衛州收幾個侍妾回去,陛下怕是更放心。”
前方的沈蕭辰聞言停下了腳步,淩解春卻有些神思不屬,直直與他撞了個滿懷。
冰涼額頭撞到微涼的鼻尖,沈蕭辰比他還要高上那麼一點。
嘴唇離他的側臉隻餘一線,仿佛他一揚頭,就能再次吻上他的唇齒。
溫熱的鼻息掃過他的眼眸,沈蕭辰不動聲色地避開了他。
淩解春眸中蓦然酸楚。
他們牽過手也擁抱過,這具身子于淩解春來講并不陌生。
然而令他痛徹心扉的是,他一時竟想不起當年擁抱望秋時,懷中是怎麼樣溫潤的觸感。
那已經過去太久太久了。
久到已然隔世經年。
久到他開始想不明白,望秋為何會毫無緣由、毫無希望地等上他一十二載。
他配不上他那樣悠長的思念。
他早已經面目全非。
淩解春退後兩步,拱手一揖到地:“臣有罪。”
于沈蕭辰有罪,于望秋更有罪。
沈蕭辰靜默了片刻,沉默轉身,繼續帶路。
他連告罪都無門。
沒有人治他的罪。
也沒有人恕他的罪。
淩解春也沒想到這麼大的船上竟然幾乎住滿了人,他勉強也算是位貴客,曹俨将自己的房間讓出來給他,恰好就在沈蕭辰的隔壁。
來不及裁量衣物,曹俨便也留了些沈蕭辰的便服給他。
他換了衣服沐了浴,方才覺得身上清爽了不少。
畢竟是寄居在别人船上,第二日淩解春早早便醒了,一推門正見到沈蕭辰站在他門口,見他出來便對他道:“昨日淩卿的主意很是不錯。”
淩解春愣了半晌,有些茫茫然地眨了眨眼。
“那此事便交給淩卿了。”
沈蕭辰言罷便自顧自下了樓,淩解春适才反應過來他是回自己昨晚給他出的馊主意。
什麼事交給他了?替他收幾個侍妾麼?
這有什麼值得他一大早等在淩解春房門口的?
這人不像是急色,怎麼好像是……有點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