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蕭辰觑了一眼他與青硯拉扯後歪掉的衣領,淡聲道。
淩解春連忙正了正衣襟,笑眼彎彎,讨好道:“小的自認五官端正,身量合格,武藝……湊合,殿下真不考慮一下麼?”
“你不是效忠潞王殿下麼?”沈蕭辰移開眼,冷笑一聲道:“小王府上怕是請不動您這尊大佛。”
這分明是淩解春講過的話。
從他嘴裡講出來,便沒有了調侃或是質問的意味,隻是平平地複述罷了。
但這不能掩蓋他記仇又小氣。
一分錢難倒英雄漢,淩解春低聲下氣道:“是我過往言語冒失,沖撞了殿下。”
“咦?”沈蕭辰奇道:“難道你不是潞王的伴讀?”
“我……”淩解春語塞。
他能怎麼辦,那篇賢王賦阖京誰人不知,就算是他鎮日跟在沈蕭辰身後,旁人也隻當他是潞王派來監視沈蕭辰的。
确實也沒猜錯。
隻是沈蕭辰這樣看着他,他很難不生貳心。
“潞王一個月給你多少月例?”
淩解春狠狠回想了半天,有些不确定道:“二……大概二三十兩?”
他在京中時,何曾在意過這點銀子,可是現在,他才曉得這是多大一筆銀子。
現在他口袋裡若有二十兩,他能開心到上天。
“抱歉了。”沈蕭辰适時給他潑了一盆冷水:“我這府上寒酸,确實出不起。”
船艙中,甲闆上,一直有人來來往往,步履匆匆,有些人夾着紙筆,捧着羅盤、魯班尺、弓量等物。
這些人年紀都尚輕,步履輕快,個個都是清俊的少年郞,淩解春難免多看了幾眼。
見淩解春好奇,沈蕭辰解釋道:“正好行水路,我叫人沿路堪下運江河道。”
怪不得這船上這麼多人。
運江和衛河幾乎同時開鑿,雖然尚有些距離,但開鑿的方式、所費材料都相差無幾。
要治衛河,宜先看運江。
“那……”淩解春思來想去,弱弱道:“……我同殿下一道在衛州下船。”
“那抱歉了。”沈蕭辰挑了挑眉:“我們此行不打算直至衛州,過幾日便要提前出長河轉道沁水,往沁州去,再由沁州行陸路至衛州。”
淩解春不笨,很快便猜出他的用意來:“你是打算路觀沁水水文,看沁水與衛河有無打通的可能?”
據潞王奏報,衛河河口淤深事久,衛河水位如今已距長河過低,若兩相貫通,恐兩岸淹沒更甚。宜暫廢現衛河河口,加築衛河堤岸,待高堤築成,再議開重開衛河河口。
與其說是治河之策,不如說是兩相妥協、相互權宜之計。
陳州與衛州一西一東,隔衛河相望,而再往北皆屬衛州,從前衛河通航時,南來北往的商賈、販夫,過往船隻停泊東岸,由衛州出入衛河,繳納一次關稅即可,但對岸的陳州卻看紅了眼。
如今衛河淤塞,水路一斷,經由陳州停泊後,行陸路的反而多了起來。
所以衛河河口何以淤塞,亦可算是一樁懸案。
可是,連淩解春都能想到的事,以潞王和淩解河的才智,卻想不到麼?
這個念頭隻在淩解春腦海中轉了一轉,便被來來往往的年輕人吸引了注意力。
“他們都是國子監都水學的學生?”看這些人的年紀,淩解春猜測道。
“還有施繼園介紹的一些水工。”沈蕭辰補充道。
眼中難免帶了些鄙薄之色,仿佛是在諷刺淩解春隻看得見那些俊逸的少年們。
“施繼園如何了?”
不理會他突如其來的神色變化,淩解春關心道。
施繼園走後,他一連給他寫過幾封信,可是都石沉大海,臨行前倒是收到一封回信,拆開一看,還是他走到雲州府時寄出的。
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月。
雲州之亂的破壞恐怕比想象中嚴重得多,如今民驿不通,通報軍情的官驿勉強還能用,沈蕭辰與施繼園聯絡怕是比淩解春方便多了。
“他說一切尚好。”沈蕭辰頓了一下道。
欲言又止。
船又向東行了數日,這次停下補給的卻不是什麼大驿,隻是許州城下轄的一個小縣城,名叫栾安。
過了栾安便要出長河,轉道沁水。
淩解春再不敢揚言與甯王殿下分道揚镳,左右無事,反倒給船上做堪輿的學生們打起了下手,這到底是門學問,國子監裡如今并沒有真正擅于治水的講席,這些學生們學了數年也不過是學了些皮毛,但隔行如隔山,淩解春卻是連他們繪的堪輿圖都看不懂,隻能給他們打些下手,做些統籌之類的庶務。
這日裡船靠了岸,學生們擠着要下船,不是這個丢了矩尺就是那個少了弓量,吵吵嚷嚷,好不熱鬧。
隻有淩解春焦頭爛額,好不容易送學生們下了船,青硯探出頭來道:“公子,殿下要去縣中瞧瞧,你要一同去麼?”
“不……”淩解春意識到不對,奇怪道:“殿下要下船,關你什麼事?”
青硯撓撓頭道:“芰荷也要同去……”
“去罷去罷。”淩解春生無可戀地擺擺手:“兒大不中留啊。”
“一同去罷。”青硯也有些不好意思:“我畢竟是您的書童,鎮日裡跟着殿下,也太不像話了。”
倒還知道不像話,淩解春斜了他一眼。
被青硯一通忽悠,淩解春還是跟着沈蕭辰下了船。
他在船上晃蕩了半個月,雖無暈船之虞,但踩到陸地上方才覺得腳下綿軟,幾不施力,被青硯拖着行了一段路,才覺得腳下踏到了實地。
見他好些了,青硯便迫不及待地丢開他,追上芰荷問:“你想吃什麼?我給你買。”
淩解春警鈴大作:“你……哪來的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