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行了七八裡路,才遇到一間賣茶水的店鋪。
沈蕭辰目不斜視,淩解春卻捂着那幾枚得之不易的銅闆,眼巴巴地看了半天,伸手拉了拉沈蕭辰的袖子。
渴,還餓。
“客人可是去沁州城?”
“這方圓三十裡間可隻有小店這一家了。”店家殷勤招呼道:“就算是不餓,也總得買些吃食備在身上才是。”
淩解春攥着袖中那幾顆銅闆,更猶豫了。
棚外有個讨飯的小姑娘,生得極為瘦弱,卻襯得那雙眼睛格外的大,在淩解春和沈蕭辰之間猶豫徘徊了良久,終于怯生生地拉住淩解春的褲腿:“哥哥,行行好,我三天沒吃飯了。”
沈蕭辰在一邊冷眼看着,那小姑娘不禁向淩解春身後微微瑟縮。
“你吓到她了。”淩解春抱怨道。
沈蕭辰收回目光,看着淩解春微微抿了抿幹裂的唇。
“她都瘦成這個樣子了。”淩解春不知是在試圖說服他還是說服自己:“總比我們更需要罷?”
“嗯。”
看着淩解春自袖中戀戀不舍地掏出那幾枚銅闆來,沈蕭辰低聲道:“但她拿不到這錢。”
淩解春茫然地看着他,眨了眨那雙水光潋滟的眼睛。
沈蕭辰餘光掃過棚内飲酒的那幾個大漢。
淩解春循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嘀咕道:“不至于連幾文錢都要搶罷。”
沈蕭辰伸手将那幾個銅闆從他手上取過來,一顆顆認真數過放在櫃台上:“兩個馍馍。”
那店家的表情從殷勤到鄙夷,沒好氣的揀了兩個馍馍扔出來,啐了一口:“看模樣還以為是什麼貴公子呢,寒酸。”
淩解春哪裡遭遇過這般待遇,生生愣在了當場。
沈蕭辰卻視若惘聞,彎腰将那一個馍馍遞給小姑娘。
小姑娘怯生生地看着他,小聲道:“你是神仙麼?”
“不是。”沈蕭辰垂着眼眸,無動于衷道:“神仙都在天上享樂。”
“啊。”那小姑娘愣了。
“你會不會聊天啊。”淩解春不滿道。
扯了扯他的衣服,将另一個馍馍也遞給她:“喏,哥哥請你吃馍馍。”
小姑娘擡眼看着沈蕭辰,又看着淩解春,權衡了片刻,伸手接過了淩解春的馍馍,漆黑的手指在雪白的馍馍上留下五個黑印子。
沈蕭辰将另一個馍馍放在她面前的破碗裡,溫聲道:“吃罷。”
“謝謝。”那小姑娘怯生生道:“佛祖會保佑你們的。”
“嗯。”淩解春含笑道:“佛祖也會保佑你。”
“不會。”沈蕭辰殘忍道:“佛祖四大皆空,不入世間因果。”
淩解春蹙着眉看他。
他見他在皇檗寺進香,還曾以為他也是敬佛之人。
敬佛的人,講不出這樣的話來。
那小姑娘的淚一滴滴落下來,低着頭發狠一般啃着那個馍馍。
“您若是不想聊天,可以不聊的。”淩解春隐晦道。
一個小姑娘,出來讨飯已經夠可憐的了,做什麼非要惹哭她?
可是不會聊天的沈蕭辰安靜地坐在一旁,看着那小姑娘和着淚将兩個馍馍吃光了,方才起身對淩解春道:“走罷。”
他前行了幾步,突然回身對淩解春道:“這種小店裡收的銀兩成色都不好,那塊金子我們到了沁州尋家錢莊再換。”
“啊?”
他身無分文,哪來的金子?淩解春有些莫名其妙,卻還是習慣性順從道:“好。”
“快跑。”讨飯的小姑娘在他們身後急聲道。
淩解春一怔,身後一陣刀刃出鞘的聲音,回身一看,那幾名大漢目露兇光,向他們這些看來。
淩解春恍然大悟。
那小姑娘見他們出來,連忙向一旁爬去,那三個大漢出來後,掌櫃在他們身後一把放下了竹簾。
看來他們是有默契,互不幹涉。
淩解春不動聲色地拉着沈蕭辰,想往官道的方向退去。
“你身後的馬槽裡有把割草的鐮刀。”沈蕭辱淡定道。
這時候也顧不得是什麼刀了,馬槽距離他們不過一臂之遙,淩解春剛一伸手,一名大漢手中的樸刀就向沈蕭辰這邊劈來。
“锵”的一聲,被淩解春舉着鐮刀勾在空中。
淩解春磨牙道:“殿下還當真信得過我。”
沈蕭辰“嗯”了一聲,拉着那已經被吓懵了的小姑娘退到一旁,淡聲道:“才三個人,淩公子不會打不過罷?”
“激将法不是這麼用的。”淩解春哭笑不得。
“這人是個左撇子。”沈蕭辰遊刃有餘道:“落在最後的那個右腿有傷。”
還有一個未曾出手的,沈蕭辰掃了他一眼,頓了一下道:“這個交給我罷。”
淩解春以一敵二,已經是手忙腳亂,雖則有心,卻無暇顧及沈蕭辰那邊。
待他将那二人制服,隻見沈蕭辰從容地用馬鞭勒住那人的脖子,那人兀自掙紮了一會兒,方才斷了氣。
沈蕭辰殺人時,面上依然是淡淡的,同方才遞馍馍給小姑娘時,并無二緻。
淩解春根本沒看清沈蕭辰是怎麼做到的,心上微微發寒。
他一手壓着一個人的脖頸,一手鐮刀扣着另一個,手上并沒有用力,仰着頭看向沈蕭辰,一時拿不定主意。
同樣是要取人性命,他卻無法像沈蕭辰一般無動于衷。
“殺了罷。”沈蕭辰漠然道。
他當然知道這兩人該殺,但他兩世都從未親手殺過人,心下不由得有些遲疑。
握着刀,遲遲不動。
“是不是應該交給官府處置?”他底氣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