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谷村外。
沈蕭辰向淩解春攤開手心。
淩解春的臉瞬間垮了下來,又是苦心蓮。
這一次他做足了十足的心理準備,唇齒間傳來的味道卻讓他有些懵——非但不苦,反而有些甜。
他擡眼去看沈蕭辰,那人卻在他看過來時移開了眼。
淩解春含着那丸藥,拉着他的衣袖含糊道:“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可愛。”
更令他意外的是,沈蕭辰非但沒有從他手中抽回自己的衣袖,任由他抓着,主動伸出手來,從上至下在他身上摸了一遍,确認他的衣裳已經按照他的要求系好。
他神情有些嚴肅地将幾個荷包挂在關鍵部位,末了才就地攏了柴堆,用香将自己和淩解春周身熏了一遍。
淩解春剛動了動鼻子,口鼻處便被他用面衣罩住了:“别亂聞。”
語氣平靜得近乎溫柔。
淩解春忍不住看了他幾眼。
“走罷。”
沈蕭辰忽略他的目光,轉身向藍谷村走去。
淩解春受寵若驚:“怎麼突然對我這麼好。”
他追上沈蕭辰,漆黑的眉眼藏在面衣後面,即便是看不清楚輪廓,卻也依稀可以想見那彎彎的形狀。
“以前的事是我不對。”沈蕭辰一闆一眼道。
他不是不曾不後悔過,隻是木已成舟,悔之無益。
沈蕭辰抿了抿唇,他隻能慶幸,慶幸淩解春并不記得。
他還有機會彌補。
淩解春察言觀色,心裡不禁暗自竊喜,語氣中卻帶了三分怅然、三分戲谑:“我可是足足疼了三日有餘。”
不意外的,看到那纖長的睫羽振了一振。
分明是他在邀寵,這一瞬間,他卻莫名覺得心疼。
好像在他知道面前這人就是望秋之後,一颦一笑都變得分外易懂。
他到底是為了什麼,竟覺得他陰沉可畏?
“那夜……”
沈蕭辰的腳步變得急促了些。
淩解春追上他,羞答答地問道:“臣伺候得殿下可曾滿意?”
果不其然,身邊人頓時踉跄了一下。
淩解春及時扶了他一把,手卻沒有松開,順着衣袖勾住他覆了一層手衣的手指。
沈蕭辰似乎想甩開他,但最終并沒有。
“如是看來,殿下應該還算滿意。”淩解春心裡笑得直打跌,眨了眨眼道:“殿下隻是淺淺地回憶了一下,竟然就這般神魂颠倒。”
“光天化日之下,你不知羞麼。”沈蕭辰比他想象中更快地恢複了鎮定,反唇相譏道。
淩解春笑得肚子痛。
他以前怎麼就沒發現,他講這句話的時候,神情分明同當年那個帶着赧意說佛祖怪罪的小和尚一模一樣。
他還在琢磨着怎麼逗弄沈蕭辰,未成想沈蕭辰突然停下了腳步,順勢拉了他一把,一不留神間,淩解春險些栽倒在地。
淩解春縱然習藝不精,本能也理應穩定下盤,調整姿勢。
可是他卻舍不得放開那隔着兩層手衣的溫熱手指。
更不忍心使力。
最終還是結結實實地跌了一跤。
這感受同尋常受傷可不一樣,淩解春坐在地上,有些沒緩過神來。
“習武之人……”沈蕭辰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出言挖苦道:“……底盤也這麼不穩的麼。”
淩解春沒有正面回答他。
隻是在面衣的掩護下仰頭沉默地端詳了他片刻,歎息道:“你變了。”
語氣中難免帶了幾分哀怨。
他一邊覺得遺憾,另一邊又覺得有趣。
為那些望秋永遠不會在他面前展露過的情态。
卻在“沈蕭辰”這個身份之下,可以淋漓盡緻地表露出來。
甚至于那些愛意中潛藏的恨意,亦或是隐藏在怒火中的在意。
他有些酸楚地想。
沒頭沒尾的幾句話,在淩解春口中亦真亦假地講出來,意味深長得沈蕭辰不願再深究。
“前面應該就到了。”淩解春道。
“嗯。”
沈蕭辰松開手,毫不遲疑地向前走去。留下淩解春一個人,沒有緣由地望而卻步。
不必他應聲,那沖破他們周身濃郁的香料氣味,撲面而來的刺鼻味道,已然向他們展示了面前是怎樣一副人間煉獄。
那是人類屍首腐敗的味道。
他記憶中未曾經曆過,卻熟悉得如同曾置身期間。
仿佛他自己,也被這氣息這般籠罩過。
他面前的身影卻似乎并不意外他就此停下腳步,似一個懦夫一般環抱住自己,就地縮成小小的一團。
牙齒咬得格格作響,震顫的眼皮讓他看不分明眼前人,他感謝此時的沈蕭辰正頭也不回地向藍谷村深處走去。
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