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令仰面倒在地上,他全身上下的骨頭沒有一根不痛的,整個人被拳風甩出去的時候感覺連五髒六腑都一起換了個地方。
他現在連動一下都難。
睜着眼睛費力的往前去看,第一眼就是那從天而降的少年神祗朗目伫立,背後是一夜之間降臨的巍峨山脈,山巅上還閃着晶瑩的雪光。
這樣非凡英武的神祗,這樣一夜築山的傳奇,怎麼......就偏偏要為了這些下賤人出頭?
之前也從别的地方聽說過什麼仙人的傳說,那個時候縣令從沒放在心上。
笑話了,人家仙人是什麼身份?這些泥巴地裡刨吃食的又是什麼身份?
借你祖墳上三縷青煙你敢做這種夢嗎?
可之後越來越多的人言之鑿鑿。
什麼神女臨水一望,足踏波袖開雲,什麼賜下神種,又有親眼看到不容辯駁的山脈,上面的雪峰都有些刺眼睛。
他信了說不定真有神迹降臨,卻從沒把這些農家子放在眼裡。
說什麼是感念百姓疾苦才降下神迹,這麼久了你看京城那幫大老爺有反應嗎?就連同一州府的知州刺史都無動于衷。
這些同在一片土地的人都沒反應,那高居天宮的神又怎麼會垂憐?
所以這次他依舊無所顧忌,不過是田地不過是女人,就算是他搶了又怎麼樣?打死了又怎麼樣?
他靠着黃金百兩捐了個縣令出來,焉知不能用所謂神迹再謀劃一個知州?說不定就能平步青雲直接入京!
可沒想到......
縣令費力地撐起上半身,沒想到神仙真的會管!
他有心曲阿谀奉承,就像之前好幾次做過的那樣,可是他剛扯出一個勉強的笑臉,才一擡眼就僵在了臉上。
他看着背對驕陽的少年神祗,他身後是頂着雪峰的連綿山脈,頭頂是破開雲層怒而光華萬丈的灼眼日輪。
那少年神祗華袍獵獵随風,一雙朗目金燦燦像是會發光,跟頭頂的日輪幾乎沒有區别。
他就這樣居高臨下的看着,萬物在這樣揮揮手就有千軍之勢的神明眼中,哪有分别?
照耀天地的太陽不會在乎其光輝揮撒去哪個角落,神明的眼裡也從沒有三六九等的分别。
縣令突然害怕了,他怕得整個人瑟縮在地上,臉不自然地痙攣着,一身官袍現在裹上了泥巴他自己也灰頭土臉。
竟然跟他最看不起的泥腿子,乍一瞧也沒什麼區别。
不,在這樣高高在上的神祗眼裡,他們本身就沒什麼區别。
縣令腦子裡突然想起了曾經不知道多少年前,他求學時念起過的書文。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
他腦子裡突然開始铮鳴,一下一下就像是為他敲響的喪鐘。縣令怕得不住發抖,顫抖的嘴唇吐出支離破碎的句子:
“天......天地不仁,以萬物......以萬物為刍狗啊!”
少年神祗挑了下眉頭,似乎是沒想到到了這個時候眼前這個凡人竟然還能有這樣的感悟。
可被他庇護在背後的村民們卻不懂,他們不識字未曾讀過聖賢書,就連當時君霄特意拽出來的文鄒鄒的句子都聽得一知半解。
在他們耳朵裡,“不仁”就是不人道,“刍狗”就是狗,這可都是罵人的話啊!
再一琢磨這句話,意思瞬間就變味了,這不就是在罵神仙不是好人把人當豬狗嗎?!
當下裡得了庇護的村民們都氣紅了眼。
其中被娘親姐姐和爹爹保護在中間的二妮左右瞧了瞧,趁着所有人不注意麻溜跑出去,抓起田埂上的石頭土塊就向縣令砸過去。
邊砸小姑娘還邊罵:“你才是不人道,你才是把俺們當豬狗!”
她是農家裡長大的姑娘,雖然人小行事卻潑辣,一把一把抓着土往過扔,脆生生的童音毫不避諱地罵:
“你抓走了那麼多好姐姐,還打了那麼多人,每次都要來搶俺們的東西,你猜不是好人!”
她砸得塵土飛揚,擋在中間的少年神祗都往旁邊讓了讓才沒讓塵土挨上袍子,他回眸,金色的眼睛看着田埂上抓着土的小姑娘。
這一眼可讓劉家嫂子吓瘋了,剛剛看着神仙為他們出頭,劉家嫂子跟大妮松了一口氣,不自覺就放開了抓着二妮的手,可沒想到就讓她闖了這麼大的禍!
正軟着手腳想要跪下認錯的時候,扶着自己爹的猛子卻突然開口:“二妮沒罵錯!自從他上任咱們受的委屈還少嗎!”
他應當也有些害怕的,但是這個漢子還是緊了緊拳頭站出來,咬着牙正想向面前的神仙說些什麼的時候,卻見少年神祗突然笑起來。
他似乎是被逗樂了,金色的眼眸一彎,視線從二妮身上轉到猛子身上:“這小丫頭叫二妮,凡人,你又叫什麼?”
猛子口幹舌燥,胸膛裡心跳如擂簡直就要跳出來,可他咽了咽口水,還是大聲回答道:“何猛!我叫何猛!”
金色的眼眸一眯,被萬衆矚目的神祗微微點了點頭,又偏頭看了看在田埂上手裡還抓着土的小丫頭。
他早就是神明,一雙明眸勘破凡人命數不過瞬息而已,可......這些人的命數......
“小丫頭,你是不是在水邊見到的我們尊上?”
一時間除了被問話的二妮,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就連被東倒西歪躺在地上的縣令等人都不敢造次,連呻吟都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