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映蓊一夜沒睡,終于趕在下午五點之前把“安神香”的配料逐一研磨炮制填裝好。
小徒弟嚴陶看着她眼中的紅血絲,怯怯開口:“師父,要不不去吃這個飯了?”
沈映蓊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以為他是怕事,安慰:“不用擔心,你看好店,我很快就回來。”
發現這句話的效果甚微,她想了想,補充了句:“清者自清。”
小徒弟低着頭,兩隻手絞得死緊,指甲蓋泛着白。闖禍連累師父的愧疚感折磨了他整整兩天,起初驚恐無助的情緒無處安放,到後來就演變成了憤怒。
小臉漲的通紅,他把心一橫,咬牙:“幹脆讓他們報警把我抓去,反正香是我賣的,不就是害那女的破相了,總不可能真的讓我坐牢吧,再說了,就算真的要坐牢,我還有未成年人保護法。”
沈映蓊思考幾秒,似乎是在認真考慮這個建議的可行性,而後有些遺憾地告訴他:“很抱歉,前幾天你剛過了十四歲生日。”
說完,沈映蓊發現自己真的沒有半點幽默細胞,小孩瘦貓兒一般的小臉繃得緊緊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來。
也不怪這孩子這麼害怕,這幾天他大概遭受了生平最惡毒的網絡暴力。
兩天前,嚴陶的微信賬号被洩露出去,突然多了一批加他的人,帶着各種留言組團刷屏一樣罵他黑心不良商家售賣假貨,内容措辭不堪入目。
他也就放假回家才有時間玩手機,陡然看見這麼個陣仗,他差點懵了。
一開始他還藏着憋着,打算自己解決,直到沈映蓊看出他的不對勁,在她追問之下,嚴陶才和盤托出,說是半個月前有客人通過熟客介紹的方式,在他的個人微信上下單了幾款合香。
沈映蓊一直都知道這孩子機敏有頭腦,他對手工香的制作并沒有興趣,在網絡媒體這方面卻十分有天賦。香館生意清冷,維持師徒兩人生計十分勉強,所以他想通過線上售賣的方式拓寬銷售渠道。
出于各種原因考慮,沈映蓊并沒有同意他在線上開店的想法,沒想到他繞過自己,偷偷在網上賣了好長時間。
可他也隻是為了店鋪能生存下去,縱使有錯,也不全是他的。
事已至此,嚴陶的賣家賬号在出事那天就已經注銷,仍有一些人不知從什麼渠道找到他的手機号,瘋狂給他打騷擾電話發辱罵短信。
沈映蓊當時就把他手機沒收掉,沒讓他再碰這些事。自己在網上順藤摸瓜才發現源頭是一個小網紅的爆料貼。
對方宣稱是用了某家手工香料助眠,結果幾天下來一點效果都沒有,某天睡醒甚至發現自己爛臉了。她把餘下的香料送去化學機構檢驗,才發現裡面含有某種劣質化學成分。“這家店不僅虛假營銷,還添加有害物質,黑心暴利還打着手工制香的噱頭,太無恥了!!!”
為了證明自己說的話,她還附上臉上紅腫過敏局部圖。對方的粉絲體量不算很大,但博文還是在美妝生活圈裡引起了萬轉熱度。
雖然香館名字被打碼,但是對方po了很多商品細節,眼尖的網友很快就扒到她說的就是“清和堂”,于是大批路人把清和堂在網上寥寥無幾的信息翻了個底朝天,不僅在網上發帖挂,甚至還有人找到實體店,往店門口扔死老鼠,逼得香館關門歇業好幾天。
沈映蓊私信聯系上最開始發帖的人,很快,那邊的律師登門拜訪。
她試圖從談話中獲取到有用的信息,隻可惜律師滴水不漏,把客戶的話完整轉達後便不再停留。
對方一套專業術語唬得嚴陶噤若寒蟬,沈映蓊倒是定下心來。
果不其然,當天晚上沈映蓊就收到了對方的邀約,說是第二天見面細談合作細節。
對面是把年輕陌生的男聲,語調浮浪輕佻,他把“合作”兩個字咬的很重,沈映蓊應下。
眼下到了應邀的時刻,小徒弟打起退堂鼓,不願沈映蓊去赴約。
“凡事都能解決,”她輕輕拍了拍徒弟的頭,“而且,我們還有辦法。”
小徒弟卻誤會了,眼睛一亮,“對哦,師父你還可以讓你家幫忙。”
沈映蓊笑了笑,沒說話。
嚴陶本來想跟着她去的,被她尋了個理由打發,“煮好柏枝花椒水,等我回來去晦驅寒。”
出門時正是晨昏交替時刻。
沈映蓊走出兩步,突然回頭看了眼長松老木搭建的門框,正中懸着的是塊黑底燙金、顔色斑駁的牌匾,瘦金體的“清和堂”三個字顯得有些孤弱。落日餘晖打在牌匾一角,它正在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往下褪去。
她移開視線,牌匾之下,兩道烏木舊門洞開,店内那些深沉暮色的清涼苦香便溢了出來。等門關合,幾代人、數百年的時光便又再度被鎖進這間平平無奇有些落魄的香館裡。
兩邊約好的時間是晚上七點,然而沈映蓊快到目的地時,才接到對面的電話,說是臨時換了地點。
從城南到城北,幾乎橫穿整個甯市,對面半點歉意都無,沈映蓊也沒什麼多餘的情緒,挂了電話,跟司機師傅報了新地址。
等終于看見那座母貝人魚的酒店地标後,她已經遲到了快一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