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把沈映蓊和嚴陶送到家。
剛下車,周霄急急忙忙從院子裡走出來,看見這個陣仗,忙上前接住嚴陶,“怎麼回事?”
沈映蓊朝司機說了句謝謝,等對方車子開走,才願意搭理周霄,“不小心讓他喝了點酒,他又發紅疹了。”
周霄皺眉:“你這也太不小心了。”
沈映蓊語氣鄙夷:“我覺得有的人沒資格說這句話。”
周霄理虧,沒好意思解釋,背着嚴陶往裡走。
才走了幾步,抱怨說:“這小子還挺沉,誰送你們回來的?”
沈映蓊:“遇到了聞郁,坐他朋友的車。”
周霄:“那他呢?”
沈映蓊:“回去了。”
周霄:“?不是我說,你這老公雖然是假的,但也不至于這麼無情吧。”
沈映蓊:“我這個師兄雖然是真的,但好像更加無情。”
周霄:“……算我嘴賤。”
沈映蓊先他一步跨進院子。
走進去的第一時間,她腳步頓住。
空氣中,極清幽的蘭花香夾雜着一絲杏仁味,若隐若現。
她轉身看向周霄,一雙眼睛清澈到仿佛能洞悉所有。
周霄裝傻,繞開她,直奔嚴陶房間,“這小子的藥是在抽屜第幾層來着?”
沉默兩秒。
“左手邊第二層第一格。”
周霄找出藥,費勁巴力給熟睡的嚴陶喂下。
等一切都做好,看向門邊那道影子。
沈映蓊站在原地。
擦肩時,周霄還是忍不住多嘴:“绛真之前來過一趟。”
沈映蓊反應慢半拍,沒什麼感情地“哦”了聲。
嚴陶溫馨的小卧室裡,天花闆上懸着盞軟乎乎的雲朵造型吊燈,那樣的女孩子氣,一度被嚴陶抗議。
可是給他挑選燈具的人,隻是嬌蠻霸道地說:抗議無效,全家都得聽我的。于是一直挂到現在。
在她不在的時候回來,又在她回來之前離開,沒有見面的必要。
如果把讨厭她的人分一檔,那麼黎绛真,她的師姐,黎祖愚的親女兒,應該在金字塔的最頂端。
燈具邊緣已經有點泛黃,柔白的燈光投射到沈映蓊身上,在腳邊凝成一團小小的陰影。
沈映蓊動了動唇,“嚴陶夜裡還有事的話叫我,我先去睡了。”
說完,她沒管周霄的表情,跨過那道影子,徑直走出去。
*
頭幾天,沈映蓊還有些提不起勁。
周霄偶爾回來一趟,就看到沈映蓊盯着聞郁送的那些木箱發呆。
“也不至于這麼快就睹物思人吧,你那老公不是才離開沒幾天嘛?”周霄從嚴陶那裡得知聞郁要走的事,借着法兒來調侃沈映蓊。
沈映蓊頂着一對熊貓眼漠然看向周霄,“那不是我老公。”
周霄:“?”
沈映蓊:“是我融資上市的啟動資金。”
周霄:“……”
沈映蓊慢吞吞開口:“你說,我們這間香館,如果能開個十間八間分店,然後再成立公司,最後融資上市,該多好。”
周霄後退擡頭看了眼天,“大白天的你發什麼白日夢呢?”
沈映蓊揉了揉眼睛:“我發現掙錢真的有些困難,給人打工是沒有前途的。”
連着熬了幾個通宵,她眼下的黑眼圈和熊貓有得一拼。
周霄有些憐憫地看着她:“别是被蘇筱給逼瘋了吧。”
沈映蓊安靜幾秒:“差不多。”
雖然總是被周霄調侃自己人傻腦子一根筋,但不得不說,傻人有傻福,她第六感出奇的準。
在簽合同的時候,她就料想到這個由蘇筱親自操刀負責的項目恐怕會特别的難做。
結果是真的。這幾天,光是她們公司的會議,沈映蓊就參加了大大小小不下五次。
每次會後,桃子都要跟她微信吐槽“魔女發飙了”“什麼行刑現場啊”“人間疾苦”……一開始沈映蓊還覺得好笑,直到她的稿子也被打回來了三次,魔女陛下的這把火燒到了她的頭上。
上周五散會後,蘇筱特意把她留下。
桃子走之前,還趁蘇筱不注意,給她一個自求多福的表情。
“你對剛才會上的内容有什麼好的想法?”蘇筱問她。
沈映蓊不是她們公司的職工,會上也極少發言,她的工作内容更多地是配合各個小組,對一些合香概念文案、藥香理論的書面材料進行校對整理,因此有些謹慎。
蘇筱笑起來:“大膽說,我又不會吃了你。”
沈映蓊想了想,“我也做過一些關于市面上家居用品條線的功課,剛才會上說的其實基本上都涵蓋了目前我們能聯動的商品類别,香薰、蠟燭、燭台……”
蘇筱:“這幾樣确實是最方便冠上中式合香名頭的産品。”
應該說,這是最符合常人的腦回路,将中式合香和現代香氛結合,很讨巧的手段,不僅有本身就是香氛愛好者的消費群體托底,還能賺足熱度噱頭,打着傳承文化情懷的高度上價值,銷量和口碑雙赢。
“可是你并不認可,”蘇筱言語犀利,“我看過你的稿子内容,和上一個項目的大差不差,就算這次不是家居用品,換成别的東西也沒什麼區别。”
沈映蓊搖頭:“其實中式合香就是這些東西,我沒有藏私。”
蘇筱不置與否。
上一個項目是香料和文具手賬的聯動創意,她提供合香小劇場和香料淵源文稿,這一次同樣如此,蘇筱不滿的是她對中式合香和香氛蠟燭這個聯動概念的排斥。
沈映蓊頓了頓,問出自己關心的問題:“如果确定是香氛一類的産品,那麼是不是最終都是流水線生産?”
蘇筱樂了:“不用車間流水線,難道你準備一單一單手搓?”
沈映蓊低着頭,語氣執拗:“所以僅僅是因為相似的氣味就說是中式合香嗎?這難道不是一種欺騙?”
面前的女人被她氣笑了,“這就是你不同意其他組方案的理由?”
蘇筱長她幾歲,早就過了天真赤忱的年紀,她講的話幾乎算是直白到極點:“要知道我們就是商人,消費者需要什麼,我們就制造什麼,換句話說,我們制造的,就是他們需要的。商品沒有對錯,商人不需要情懷和理想。”
沈映蓊顯然也不同意這個說法,一本正經:“可是你們叫夢想販賣員。”
蘇筱:“……”
蘇筱差點被她氣到翻白眼,她掐住沈映蓊的臉頰捏了捏,又松開手,咬牙切齒:“夢想販賣員個個都是你這樣的話,不是被餓死,就是被甲方罵死了。”
沈映蓊抿唇不語,遠山眉微微蹙着,如果不考慮臉上十分破壞氛圍感的手印紅痕,幾乎就是美人低眉這四個字最完美的诠釋。
蘇筱盯着沈映蓊臉上那兩道可憐巴巴的粉色印子,咳了聲,暗示道:“下周四我會出差一趟,跟甲方那邊彙報最終方案……過時不候。”
因為蘇筱那句話,沈映蓊熬了差不多三四天的大夜,每天都在想創意想方案。
每一分鐘腦子裡都冒出無數念頭,然後又在下一瞬被自己擊斃。
蘇筱說的對,她想不出比香薰蠟燭更好的概念,她所謂的堅持和情懷都是空中樓閣,沒有落地的能力。
周霄看着她這副快要抑郁的模樣,心生同情:“要不你退出這個項目吧,蘇筱那邊我和她說。”
沈映蓊擡眼:“換做是你的話你會退出嗎?”
周霄理所當然:“那肯定啊。”
蘇筱那種狠人,他讀書的時候就見識過。
沈映蓊恹恹:“那我不就成了跟你一樣的人。”
周霄沒被這句話氣出好歹,牙齒磨得嘎吱響:“……行,就我賤,你跟着她被她折騰死吧你,誰稀得管你。”
“你不管我行,但你得管這間店,還有嚴陶。”沈映蓊慢吞吞開口,“明天我要出差,幾天的時間。”
*
從甯市到立嘉,從南到北,直飛兩個小時。
下飛機前,沈映蓊被一旁的桃子搖醒。
她扯下眼罩,有些不适應光線地習慣性蹙眉,纖長的睫毛輕輕顫動,緊跟着就聽到桃子浮誇的聲音響起:“哇哦~這是睡美人睜開了眼睛嗎?這美貌,是路過的王子都要被震驚到的程度。”
沈映蓊嘟囔:“路過的不會是王子而是僵屍,震驚的原因也不是美貌而是我空空如也的腦子。”
桃子笑到差點滾下去,笑夠了,才問她:“行了,感覺你都快被逼瘋了,方案想好沒?”
沈映蓊搖頭。
桃子詫異:“那你還申請一起來出差。”
沈映蓊吸了口氣,打起精神:“還有兩天時間,我不想放棄,說不定能找到靈感。”
桃子做了個祈禱的手勢:“上帝保佑你。”
一行人的下榻酒店就定在甲方公司大廈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