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沈家的重要産業便已經完成了從南到北的轉移,這是沈家三代人的戰略目标,不光是産業,人自然也跟着走。
對沈家來說,錢從來都不是最重要的,真正重要的是權利和人。
“隻要我沈家有人,無論什麼領域都能盤根立足,隻要有權,就永遠能立于不敗之地。”這是沈家老爺子逝前對病床前頭一衆小輩的警醒告誡,說完這句話,他留下小兒子沈方淮,其餘人都被趕出病房。
父子兩人談了什麼不得而知,隻是沈方淮出來時面色凝重,但也不見多悲痛,他平靜地宣告了父親的逝世,在一衆哀恸中,一人操持完老爺子所有身後事。
至此,所有人心照不宣十幾年的家主之争,終于在這一刻塵埃落定。
彼時沈映蓊剛上大學,沒見到老爺子的最後一面,這些都是後來家宴上,從細枝末節的交鋒中拼湊出來的。
沈家大伯和大伯母早已認清現實,多年前便已旅居國外,成了真正的富貴閑人。二伯父一家則是極為聰明地迅速站隊,唯沈方淮是瞻,于是攏了沈家不少非核心産業,悶聲發财。至于小姨,她因丈夫品行惡劣被沈方淮趕出沈家,幾乎要與沈方淮決裂,但經濟不獨立,離不開家族輸血,又因和沈方淮妻子是手帕交,所以每每出現在沈家,必定要言辭辛辣譏諷沈方淮一番,沈映蓊也常被牽連。
想到這些,沈映蓊眼皮不安地跳動着。
似乎是發現了她的焦灼,羅秘書望向後視鏡,朝她說了句:“先生這次回甯市是為公事,隻他和夫人兩人回來。”
可是這也并不見得多能讓她安心。
沈家脈系龐大,遠的不說,單就從前的甯市這一支,便親緣無數,私生子這一類尋常人家的醜聞,放在沈家卻是屢見不鮮,甚至沈老爺子也隐隐縱容。
沈方淮作為沈老爺子的小兒子,隻有一女一子,盡管女兒也是所謂名不正的養女,但就算是這樣,他在一衆放浪不羁的兄弟姐妹襯托下,也顯得極其潔身自好。
十七歲那年,她被貿然接到沈家,沈方淮憑空出現這麼大一個養女,衆人見怪不怪,甚至還能笑眯眯地湊上來跟她寒暄:“映蓊是吧?都這麼大了,我記得第一次見,你還就這麼點兒,非要弟妹抱着,啊,說起來弟妹那會兒看起來狀态還挺好的……”
沈家大伯正比劃着,冷不丁被自己老婆扯了下袖子,話頭止住。兩口子尬笑幾句,給沈映蓊塞完紅包就遁了。
撇過這個小插曲不談,那天晚上,沈映蓊陸陸續續見了很多人,走馬觀花一樣,不同的面孔、不同的氣味、各異的心思,猜測、揣摩、旁觀、讨好、嫉妒……不一而足。
她的腦子像是被人不問緣由地傾倒了太多信息,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
她努力擠到沈方淮面前,想要提前離場休息,但是對方卻不贊同地看着她,說:“就是因為你一直逃避,才這麼不堪事。”
人不會這麼脆弱。他說。
事實證明,沈方淮是對的。人不會這麼脆弱,至少不會因為交際而崩潰。
隻是那段冗雜繁複的記憶在流轉到花園一隅後,戛然而止。
她在清晨醒來。
世界從未如此安靜。
拉開窗簾,她甚至聽見小鳥清唱的聲音。
那是童話裡才會存在的天籁。
與之伴随的,是之後再也萦繞不散的消毒水氣味。
……
車子在富人區的别墅面前停下。
暌違一年。沈映蓊又回到這裡。
前院的大門早已敞開,羅秘書陪着沈映蓊從前院走到正門,這一路上遇到幾個家裡的幫傭,她們微笑着跟沈映蓊打完招呼後,又繼續幹着各自的事,沒有人對沈映蓊的出現感到好奇。
一切看起來都有種詭異的平靜。
進了客廳,一眼看見窩在沙發上打遊戲的沈靈均。
羅秘書遲疑地看了眼沈映蓊,卻發現後者反應淡淡。
反而沈靈均見來人,将手機往沙發一扔,起了身。
他視線停留在沈映蓊身上一會兒,才轉向羅秘書,挑眉笑道:“羅秘書,見到我就這麼讓你不高興啊?”
羅秘書微笑躬身回道:“您說笑了,我隻是好奇,您這會兒應該是在上學。”
沈靈均俯下腰,在茶幾上銜起一顆紅豔的果子,抛進嘴裡,“這個就不勞你操心了。”
羅秘書笑笑,原本想跟姜琴雲彙報一聲,但聽管家說她在休息,就沒有多打擾,正好他還有事需要回公司,便離開了。
沈映蓊沒在客廳停留,跟着就折身回二樓卧室,沈靈均也像是沒有看見她一樣繼續打遊戲,隻是上樓時,她隐約聽見身後暴躁摔砸的聲音。
她進入自己的卧室,房門輕輕合上。
房間還保持着當初的模樣,她曾在這裡生活了五六年,但始終沒能習慣。
她後背貼着門闆,駐足片刻,而後徑直走到窗口推開窗戶,讓風灌進來。
屋内陳設不說對比沈家子女,和其他同齡人比較,也過于簡單了,整間屋子隻有一張寬大的複式鐵藝床,一張空空如也的梳妝台和一把椅子。
沈映蓊視線轉動着,直到她看到床尾的那面牆,光秃秃的一片,這和她的記憶不符。
家裡的阿姨給她送甜點時,沈映蓊問起這件事,阿姨想了半天:“是有塊鐘,就挂在這兒,前段日子整理房間取下來後,一直放二樓書房,沒來得及挂上。”
沈映蓊這才想起來,高中畢業後,自己的很多雜物都移到書房,她從來沒去收拾過。
正想着,房門又被人敲響,說是沈方淮回來了。
*
客廳處,沈方淮将身上的外套脫下遞給旁人,看見沈映蓊時,隻是神态平常地招呼她和沈靈均坐下吃飯,仿若她離開家門許久,此時隻是遊學歸來。
等三人落座,姜琴雲姗姗來遲。
家裡人都知道姜琴雲身體不好,沈方淮也不責備,叫來她身旁親近的傭人,慣例問了問她這幾天的飲食坐卧情況,得到答複後才正式動筷。
沈家家規極嚴,十分講究禮節,但唯獨沒有把“食不言”這條規矩納進來,家人為數不多的交談時間都歸于餐桌上。
沈映蓊安靜吃飯,不吱聲,沈靈均也難得乖巧,但沈方淮眼風一掃,落到沈靈均身上,他喜怒不形于色,很是平靜地問:“不是期末嗎?你回來做什麼?”
沈靈均放下筷子,回答道:“這學期課程結束了,還剩下兩門考試,後天線上參加。”
沈靈均回來這事,沈方淮自然是知道,但他并不喜沈靈均一而再再而三地擅作主張。
他沉吟片刻,“之前跟你說的那件事,想好了嗎,哪所大學?”
話音剛落,沈靈均臉色一僵,低聲說:“我才大二,現在說這個是不是還太早了?再說了,國内也有幾所不錯的學校,有我想要讀的專業……”
說到後面,沈靈均看了看沈方淮的臉色,嘴唇動了動,閉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