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看來我的運氣好像一直都還不錯。”聞郁沉默了會兒,勾唇。
至少,總是在狼狽的時候得到陌生人的善意。
侍應沒聽懂。
聞郁朝對方道了聲謝謝。
侍應本想解釋,但不知道該說什麼,隻是下意識望向檐廊右側盡頭。
盡頭處,沈映蓊正往回走。
面前忽然落下道影子,沈靈均出乎意料地出現在她面前,攔住了路。
少年身量很高,輕而易舉看到她身後的畫面,他瞬間反應過來。
沈映蓊蹙着眉想要繞過他,卻被沈靈均拉住。
他低聲警告:“阿姐,不要違背爸的安排。”
沈映蓊對這句話覺得熟悉的同時,也并不妨礙覺得很可笑,好像過了這麼多年,她依舊是那個連累到别人,隻能縮在座椅上的膽小鬼。然而時隔多年,被人掌控被人剝奪意志自由的窒息感如今已經燃燒殆盡,隻剩下無力。
她一點點掰開攥着自己小臂的手指,困惑道:“還要我怎麼服從呢?就連一杯水,也是不可以的嗎?不管是當年那個和我不相幹的路人,還是今天和我有夫妻名義的丈夫。”
沈靈均知道她壓抑在平靜之下的怒火,可如今她又回來了,偏航的行星終于回到正軌,他不想破壞。
今天晚上她心情其實還不錯,他也很好,即便那對洋鬼子兄妹啰嗦又難纏。
他定了定心神,模樣也軟了幾分。
少年黑發茸茸,對她低首:“很多事情本身就是從一生下來就注定的,你和他不合适,你看,他對你這個樣子,早就是默認要和你分開的态度,我們何必上趕着?”
沈映蓊咬着唇内側軟肉,沒出聲。
安靜了幾秒,像是克服某種心理障礙一般,沈靈均垂下眼,羽睫輕顫,語速很快:“在你身邊的很多人都隻是過客,但是隻有我和爸,永遠都不會離開你。你還記得我們剛見面的時候你送給我的那副耳機嗎?我還留——”
沈映蓊後退一步,打斷他,“那是你的爸爸,不是我的。”
沈靈均低頭的姿态被定住。
沈映蓊看着他,神情漠然:“還有,那副耳機隻是送給當時那個不太快樂的小男孩,但是後來發現我的認知有誤,所以那副耳機你可以扔了。”
“至于聞郁,他當年是個剛畢業的大學生,你可以權勢壓人,但現在未必,我和他的事輪不到你管。”她不再理會他,打算繞開。
“阿姐,你忘了’米修’了嗎?”如同幽靈一般的聲音響起,沈靈均緩慢擡頭。
沈映蓊腳步頓住。
米修,這個伴随凄厲哀嚎和嗚咽的名字,仿佛再回憶起來,都能嗅到冷杉林中滲透出來的鐵腥味道。
沈靈均看着沈映蓊的臉色一點點發白,眼中浮起嘲諷,語調卻愉悅至極,尾音上揚着,帶着少年的天真稚氣:“就是那隻你撿回來,我養了五年的聖伯納犬啊。
你忘了嗎?它會玩飛盤,會哄人,會撒嬌,就算發病,痛到忍不住,也隻是哼哼兩聲,這世上大概沒有比米修更可愛的小狗了。
可是它死了。”
沈映蓊擡眼,直直看着沈靈均的眼睛,重聲道:“讓、開。”
見她這麼生氣,沈靈均竟然嗤嗤笑起來,“為什麼不繼續聽啊,親手吊死它的人是我,你怕什麼啊。”
沈映蓊深吸一口氣,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但是心裡的厭惡和恐懼還是源源不斷冒出來。
沈靈均當然沒有錯過她眼中的變化,他模樣也跟着難過起來:“難道我不傷心嗎?好端端的,我為什麼要殺掉自己的小狗?”
他是個瘋子,沈映蓊不斷提醒自己,不要掉進他的圈套。
“因為你啊。”沈靈均聲音有種詭異的輕靈,“與其看它飽受疾病的折磨,不如讓它終結于意外,無法面對軟弱、無能為力的自己,既定的、無法變更的意外就成了逃避現實的防空洞……這就是你啊,你說,誰會是下一個米修。”
嗡的一聲,太陽穴像是被人狠狠擊中,所有感官瞬間消失,沈映蓊覺得自己正在緩慢地陷進一個看不到時間、無法感知空間的真空世界,渾身僵硬到不能動彈。
身後那道凝滞過後,又再度恢複平穩的腳步落在她耳朵裡,像是忽然闖入她的世界,打破了禁锢,于是,就顯得格外空曠甯靜。
失焦的瞳孔一點點恢複清醒,她看清身前黑白相錯的磚牆。
口中鐵鏽味漸漸漫上唇舌。
五感緩慢複蘇。
有很輕,很淺的氣息靠近。
沈靈均一副像是才看到對方的模樣,臉上揚起笑:“姐夫好啊。”
跟着,又笑出聲,懶洋洋道:“啊,差點忘了,馬上就是前姐夫了。”
那道很輕很淺的氣息越過她的肩頭,他沒有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