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衆生的歡樂和煩憂,隻待恰如其時地一一展現。
現在,外界的春光溫暖動人,連沉窒凝固的石室之内,空氣也似乎變得更為鮮活明媚。
“你把東西藏哪裡了?”水墨漫不經心地點一點青年的胸膛,她正撐在青年上方,潑墨般的長發一路傾瀉着。
屬于男子的衣物一件件散落在地,公子羽凝視她貓兒一樣微微發光的眼睛,溫柔地莞爾一笑,“不告訴你。”
水墨哼了一聲,“那我要去找我的東西了。”
“你要走了?”公子羽擡起手,他的穴道仍未解開,他的手指也依舊綿軟無力,但當他握住水墨的手時,她并未掙脫。
“當然,我要去做正事。”她懶洋洋地說,又道,“你出賣色相特地拖延時間,到底想幹什麼?”
公子羽裹住她的手,用掌心細細地摩挲,微笑着放緩了語氣,“難道你不喜歡嗎?”
水墨猛然撤回雙手,啊嗚一聲對他扮個鬼臉,“喜歡!多謝款待啦!”
公子羽看着她,也情不自禁地微微笑起來,一雙狹長明亮的眼睛裡,是近乎縱容般的神色,他僅僅是凝望着她,一時并未說話。
而水墨屈指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很快起身,嘴裡叼起一支發钗,以指為梳,開始重新绾發。
她自顧自地,看上去完全沒有替公子羽解穴的意思,他隻得無奈地道,“你要走了,也不打算解開我嗎?”
水墨壞笑着低頭,十分促狹地道,“可我覺得,你這樣更好,瞧上去順眼多啦!”
她聲音很小,像是在說悄悄話,笑得又調皮又狡猾,像個小孩子,可那雙眸子又豔麗濕潤,當她直勾勾地看着人,對誰這麼笑時,簡直要勾魂攝魄。
公子羽垂下睫毛,任她用一根月牙般纖白的指尖,輕戳着自己的臉頰。
“所以說,你喜歡男人弱勢的模樣?你喜歡我們對你俯首帖耳、悉聽尊便?”他輕聲說着,然後微笑道,“是嗎?”
“你猜呢?”水墨懶洋洋地,邊打哈欠邊理衣服。
公子羽仍是淡淡地笑着,“那姑娘自便,别忘了我和你說過的話,你要是不趕快想辦法逃走……”
“咦?”水墨睜大眼睛,轉過頭,忽地嫣然一笑,“你為什麼還要叫我姑娘?我叫水墨,也叫水無虞,你可以叫我小虞。”
她的聲音甜潤悅耳,弦樂一樣悠揚,“嗯,小虞。”公子羽很順從地笑了笑,英俊蒼白的臉上,就像湖面被風吹動,泛起一層動人的波光。
水墨觑着他的反應,又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道,“我才不管你想激将我做什麼。但你若想借刀殺人,可沒那麼容易。”
公子羽一聲輕歎,“你一個人在這裡,卻似乎很有把握……想必楚留香也和你一起來了吧?”
水墨狐疑地瞅他兩眼,哼笑道,“想抓我沒那麼容易,師父又不是沒有教過我下毒解毒,你覺得呢?我們有我們的目的,就算這是你設的局,我們也沒那麼容易被你利用,走着瞧吧!”
公子羽默然片刻,才緩緩道,“所以你要去找他?去吧,和楚留香待在一起……他會保護你。”
“我會保護好自己,還會順帶保護一下他!”水墨不高興了,扭頭就走,還毫不客氣地順走了公子羽的劍和面具。
去吧,别再回來。
公子羽苦笑着閉眼,更加專心地運功沖擊着穴道内的禁制。
水墨悄無聲息地在黑暗裡穿行,身形鬼魅般飄忽閃動,此地厚重的石壁隔斷空氣,吞沒了一處處聲音和光亮。
一路上,她竟沒看到幾個活人,公子羽的手下都去了哪裡?守衛呢?
水墨越是尋找他們的腹心重地,心下就越是覺得不妙,對方很可能是想将他們請君入甕,甕中捉鼈。
她閃身蹿進一間無人的石室,貼着背後的牆壁凝神思索。
這般龐大幽深的建築工事,内部複雜迷亂,地利不在她們一方,她并不了解這裡的機關,萬一對方啟動什麼暗道弓弩,來圍困暗算,可防不勝防。
此地不宜久留,得趕快和楚留香彙合,一旦發生變數,他們能及時合力突圍!
水墨打定了主意,冷靜下來,摸了摸袖子裡的刀,還有那把順來的長劍,刀劍的鞘身堅硬冰冷,讓她唇邊緩緩掀起冷笑,平靜中,戰意反倒更加熾烈。
深入險境,前方就算是刀山火海,又有什麼好怕的?她逃出大漠,苦練武功,為的不正是磨煉自己,以期報仇嗎?
噙着笑,她雙眸含煞,正要再走出這間石室,忽然瞥見暗室的深處,忽地溢出一點鬼火般綠熒熒的亮光,在幽暗中極其醒目。
水墨皺了皺眉,小心地徐徐靠近,不發出任何一點聲息。
那光源近了,又近了,它的光芒水波般在光滑的石壁上顫動着,有聲音!
水墨飛快地挺身一躲,片刻後,她才看清,那竟是幾顆幽綠的夜明珠,在地上輕輕滾動,光芒晦暗。
這珠子是誰丢的?水墨更加警惕,不進反退,立刻朝出口倒退。
不管是誰在故弄玄虛,對方靠近時,她竟然全無察覺,足以證明對方要麼斂氣潛行功夫遠超自己,要麼熟悉這裡的機關,這裡一片幽暗,她不能有絲毫大意!
然而她碰到了阻礙。
不知不覺間,竟有一面精鐵栅欄擋在她身後,上下嵌合得嚴絲合縫,而石室的門,也早已關上!
水墨又往前疾沖,這一回,她親眼看見同樣的鐵圍欄從上方落下,刹那間貫地固定!
該死!她咬牙,“到底是誰?出來!”
那幾顆夜明珠恰好正滾落到她腳下,水墨長袖一卷,拾起一顆,借着它的光,凝神掃視四周。
隐隐約約,前方黑暗裡,一個高大的人影浮現出來,又很快後退,在石壁之後消失了。
隻有他臉上面具的一點反光,還殘留在水墨的眼睛裡——暗金色的、黯淡古舊的光,像是舊金或青銅。
面具?公子羽?水墨想了想,但算算時間,又十分确定他還沒能成功沖破穴道。
她思考着,又拾起更多的夜明珠,透過欄杆間的空隙,運力往前砸去,期盼能看清楚裡面暗室的更多細節。
慘綠的光照壁一閃而過,夜明珠狠狠砸在金屬上面,彈回地面,咕噜噜亂滾一氣。
可短短的幾秒,已足夠水墨看清,那些牆上,挂的竟是無數一模一樣的青銅面具,凹下去的鬼面瞳幽冷而瘆人地盯着她。
就像無數雙空洞的眼睛。
水墨輕吸了一口氣,之前的一些疑惑,現在她似乎已得到了解答。
面具下的公子羽明明也年紀輕輕,他為何能擁有這麼龐大的勢力?水墨本以為是他出身不凡,有上代的底蘊扶持,現在看來,背後疑似有更深的隐情。
他一開始想招攬我,後面卻又勸我離開……圖譜出世、殺人滅口……一定背後還有什麼陰謀。
沉思中,水墨拔劍出鞘。
一道清越的劍吟,夜明珠放射出不詳的幽綠熒光,籠罩着她清豔嬌美的臉,她湊近了,冷淡又仔細地打量着這把優美的長劍——
刀劍固然都冷酷鋒利,可這把劍卻顯得既殘酷,又唯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