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魁梧靠着糖水鋪養活着林見歡姐弟倆，但更多的偏愛全給了林見歡這個女兒，按照他那兩個哥哥的說法就是，邪門。

不愛兒子愛女兒，不是邪門是什麼。

再說林見歡，更是邪門，不愛女工愛養豬。

林澈是極其讨厭這個姐姐的，因為她就像是天生缺根筋似的，而且也不像别的閨閣姑娘一樣安靜，經常吵得他頭疼。

“女兒啊，你大伯父應允你的李家郎君，你也切莫再放在心上了，他不值得你如此。”

林魁梧歎了口氣，其中難言若是放在以前，林見歡自然是聽不明白的，可現在，她不是原來的那個她。

林見歡笑了笑，“父親，我知道了。”

林魁梧還要說什麼，隻聽得見由遠及近的一串腳步，旋即林澈那身影便鑽了進來，臉上有些抵觸。

“爹爹，大伯父和大伯母來了。”

林魁梧自然是有些頭疼的，原是因為他這大哥向來酸言酸語，他倒沒什麼，可澈兒長大了，多少有些少年的自尊心，他怕讓澈兒覺得難堪。

門簾掀起，帶進香風陣陣。

是怡紅樓的桃花粉，二兩銀子一盒。

不苟言笑的林海撥開了粗糙的紗幔，彎腰走了進來。他身形瘦削，以至于走起路來寬大的衣擺就像是套在竹竿上。

說起來這林海不過是區區九品芝麻小官，得虧林老爺子花了銀子，這才做了個刺史。但在林家，他就是不容置喙的天。

至少，三房在他面前不敢叫闆。原因很簡單，三房窮，被趕出去了一家老小隻能睡破廟。

滿臉膩子的婦人掩面咳嗽了幾聲，嫌棄地掃過屋中陳設，寒酸至極。若不是為了李家的事情，她斷斷不想踏足這地界，免得髒了自己的繡鞋。

林魁梧知道大嫂金惠給他臉色瞧呢，隻當不知道，命春桃看茶。

轉頭又見自家兒子懶得搭理的模樣，忙提醒道：“澈兒，還不看座。”

林澈哦了聲，倒也恭敬地說了句“伯母上座。”

金惠十分受用三房這恭維的做派，用帕子撣了撣圓凳，扭着腰肢坐了上去。

父子倆的局促和大房的得意悉數落在了林見歡的眼底，對于這種得勢忘本的人，她見得多了，處理起來也很是簡單。

她眸光帶着幾分冷冽，落在了林海身上。

在官場幾載的林海很快捕捉到了這冰冷的目光，但當他循着目光源頭對上了那乖順的雙眸時，他精明鋒利的眼神中帶了幾分考究。

林見歡面色不改，眸光澄淨，淺笑向他們問好，看上去一切無恙。

林海見她還是和以前那般好拿捏，心裡松了口氣，笑着應下，“看歡兒恢複得如此好，我也就放心了。”

金惠上下打量着小麥色的姑娘，當真是平庸得很。

“我說三弟啊，你也别怪嫂嫂不近人情，隻是你也知道這武兒要去學堂了，你哥哥為官清廉，每月俸祿就那點，你前幾日借的那二兩銀子......”

聽到學堂，站在不遠處的林澈目不轉睛地盯着衣角的補丁，内心掀起波瀾。

林魁梧面露難色，繼續賠着笑臉，“嫂嫂你且再等等，糖水鋪這幾日營生不好，等弟弟我攢一攢。”

金惠闊氣地擺擺手，臉上卻沒有半點不開心，反倒是直勾勾地看着床榻上的林見歡，“這事也好辦，城西頭有家肉鋪劉，他家有百畝良田，好幾處宅子，他兒子看上了我家見歡，許了一百兩銀子做聘禮，若是見歡嫁過去也算是一樁好婚事。”

好嘛，就說今日怎麼大房那麼好心來看望，原是想從中做媒，把林見歡給賣了。

“不可能！”

林魁梧猛地站起身，他就算是去賣血割肉，也斷不可能把自己的女兒給賣了換銀子。

金惠知道她這弟弟最疼自己姑娘了，也不着急，隻苦口婆心地勸着，“三弟啊，澈兒都十三了，别人家的少爺學堂都上完了，你也得為澈兒想想不是。”

見林魁梧不語，便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悶葫蘆的林澈身上，“澈兒，伯母這提議可謂是兩全其美，既給你姐姐找了個好人家，也給你謀了個好前程，你說是不是。”

林澈擰了把袖角，卻是越過所有人望向了自己的姐姐，他的一母同胞的姐姐。

林家上下無人不知這姐弟倆不對付，若是林澈松口了，就算林魁梧不同意，依着林澈的性格，定要鬧上幾日才肯罷休。

她就不信，到那時林魁梧和林見歡還坐得住。

“爹爹”，林澈咬了咬嘴唇，不敢看林見歡那波瀾不驚的眸子，“我覺得伯母說得對，姐姐嫁過去不會差的。”

“好啊，好得很。”

林魁梧出乎意料地沒有責怪，而是悲涼，二兩銀子，就因為他拿不出二兩銀子，他的姑娘就要被賣給城西的小霸王，就連林澈，也為了這一百兩銀子失了男人的氣節。

大房二人相視一笑，這事成了。

就在房中氣氛劍拔弩張之時，女子的輕笑打斷了這緊繃的局面。

林見歡神色未變，反而是一臉的閑适。她懶懶地靠在枕頭上，看着林海夫婦，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伯母你最會理賬，就是不知我們三房欠了大房多少銀錢，煩請告知見歡一聲。”

金惠瞄了眼林海，見他未動，便順着林見歡的話說了下去，“都是一家人，也沒仔細算，約莫也得有二十幾兩。”

窗外的雪哧哧地落了下來，女子的話擲地有聲，仿若能在這逼仄的地上砸出個坑來。

“三日，三十兩送到伯父伯母手裡，剩下的一點餘錢算是利息。”

金惠傻眼了，這丫頭在說什麼天方夜譚。

林魁梧父子倆也愣住了，這三十兩可是他們拼死拼活一年才能賺到的錢啊。

比起不可置信的衆人，林海并沒有聽進去林見歡的話，因為在他看來，不過是小丫頭片子為了拖延時間罷了。

他起身，拂了拂衣角上不存在的灰塵，“既如此，那我也就不叨擾三弟。”

林魁梧跟在林海身後，并着将金惠送出了門。

屋中隻剩下林澈和林見歡了，林澈自知他剛才的無恥，還沒跑出去，就被林見歡叫住了。

“你去哪。”

林澈背對着她，語氣夾雜着幾分躲閃，“這個時辰，我要和爹爹去賣番薯烤酪。”

林見歡瞧了眼外面的日頭，走下了床榻，“我和你們一起去。”

林澈毫不猶豫地打斷了她，“有病就歇着，凍着了又要花錢。”

說完，熟練地背上了裝滿番薯的竹筐走出了門。

林見歡不以為意，隻命春桃梳洗替她穿戴好。

春桃見自家小姐行為舉止柔似水般端莊，說不驚訝是假的，但她也來不及多想，因為她現在隻想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才能弄些銀錢來湊夠這三十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