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了一地,堪堪沒過林見歡的腳腕。
腳下松軟的感覺令她眉頭一蹙,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讨厭冬日的寒冷,更讨厭冬日這滿地的皚皚。
踉跄間,春桃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小姐你慢着些。”
女子眼睫上沾了雪花,她臉色稍許冰冷,不禁讓春桃心裡直打鼓。
無論是何時,小姐她總是笑,無論遇到什麼都從容不迫,而不是現在這樣的神色凝重。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有心事。
林見歡立于傘下,阻隔住了外頭的風雪。榮盛木坊的小厮見來客遲遲未進,酸言酸語驅逐她們離開,“二位不買,别擋了貴人們的路。”
傘下的女子粉唇勾起嘲弄,回憶起當初她嫁給宋明玉之前,宋明玉便是帶她來了這家挑選用具,告訴她以後會是宋家未來的當家主母,大小事情他都會聽從依順她。
林見歡這樣心高氣傲的女子,虐她自己是最在行的。
她越過小厮,嗓音帶着幾分冷然,“你們這的紫檀雕花桌椅,我要了。”
滿臉麻子的小厮臉上登時擠滿了笑,點頭哈腰地迎了上去,“小的這就去清點。”
片刻,一套紫檀雕花桌椅搬到了林見歡面前。
她手指拂過桌角細膩的花紋,這套桌椅陪伴了她的一生。聽說她死後,宋明玉怕睹物思人,将她屋内的陳設一并燒了。
看到熟悉的物件,就會讓她想起以往的不堪,可她又偏要如此,隻有這樣才能時時刻刻提醒她,這世間還有仇人快意,她不能松懈。
她從春桃手裡拿過銀票,丢在了見風使舵的小厮面前。
小厮诶唷了聲,果然人不可貌相,這女子穿着樸素,可随便出手就是一百兩。
他忙道,“小姐您多給了八十兩。”
林見歡疑惑,這榮盛木坊出了名的價不變,她清清楚楚記得是一百兩銀錢一套。
小厮左右瞧了瞧,用極低的嗓音解釋道:“我們店掌櫃說了,宋将軍燒了的物件,自然是不吉利的。”
聞言林見歡隻差笑出聲,她沒死的時候用她來過做招牌,她死了卻說她用過的東西不吉利。
這世道冷得和宋明玉的心一樣。
不過這成色做工都是一等一的好,林見歡不會為了那點子顔面就不要這套折上折的桌椅。
既多出了銀子,正好能把家中破損發黴的老物件都換個遍。
出了門,雪仍漫天飛舞。
替林見歡撐傘的春桃驚奇得咦了聲,手指不遠處,“小姐你看,那不是柳公子嗎。”
林見歡順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雪中酒樓下,柳起扶着個紅裙女子上了馬車,她眸光漸濃。
*
林家正門前,榮盛木坊的小厮們搬進搬出。
西院的小閣裡,金惠盤腿坐在軟墊上,側耳聽着東院砸磚的聲響。
如今這林家隻有他們和三房在住,二房一家老小去了江南水鄉,不知何日才歸。
若是二房媳婦在家,金惠還能找到個說話的人,現如今隻能聽着三房翻新的動靜眼饞。
從前公婆幾乎将名貴陳設都留給了他們這一房,可多少年過去了,早已失了顔色,也賣不出幾個錢。
加上林海那牛脾氣,非要做那清廉的模樣,家裡虧空隻有她這個管事的知道,說不上的苦澀。
隔壁閨房裡的林念自也聽到了動靜,方才悄悄過去看了眼,就這一眼沒給她眼紅死。
她撲到金惠懷裡嘟嘴不滿道:“若不是小王爺開了局,她也走不了這個運。”
那紫檀桌椅,聽院裡的老嬷嬷說是京城第一才女用過的樣式。
金惠捕捉到了女兒話裡的關鍵,她撫摸懷裡身影的手一頓,語氣帶着幾分算計,“你是說你見到謝小王爺了?”
謝小王爺是誰,天辰貴婦都難得見上一面的人物,可自家念念卻見到了,還和他同席玩樂,這說明什麼,說明這是老天的安排。
她樂開了花,捧着林念的臉左右端詳,吹彈可破的肌膚,眉眼俏麗,語氣裡含着幾分雀躍,“女兒啊,六月的春日宴前,你可要好好準備着。”
到那時,說不定就能攀上謝家小王爺這參天大樹。
林念窩在金惠懷裡,沒有聽懂婦人的言外之意,腦子裡浮現柳起那張溫潤君子的臉,回想那日唇上觸感,登時讓她悄然紅了臉。
東院内。
裡裡外外的土色磚石全然被白玉青磚代替,老舊松動的櫥櫃桌椅,都換成了古色古香的紫檀木。
工人的動作很快,天方黑就已然完工。
林見歡環顧自己閨房,狹小的空間寬敞了出來,溫馨惬意的氛圍讓她很是滿意。
這才像話。
雖然比不上自己從前的規制,但已然是大變樣。
她想起那日船上與謝淮舟的咫尺距離,家中能有這番變化,少不得感謝他的推波助瀾。
林見歡醒來後,不到半個月,家中上下全變了樣,不光是林魁梧父子驚訝,連一向沉得住氣的林海都有些驚詫。
一個姑娘家,哪裡來的這般腦子,他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