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淩時總覺得他那一聲“哼”,是在試圖掩蓋真實情緒。
堂堂一個傳奇式的白鷹隊首位隊長,華國有史以來最強硬大使,就算遭遇了什麼不幸,也不能總是陷落在被害者的情緒中。被人同情,這不該是一個強者接受的待遇。
他大概是這樣想的吧。
“路隊,”馬明洪湊上去,撓了撓頭,猶豫了下,還是問出了口:“這裡頭說的華國人,是你嗎?”
“是。”路霆嘯合上日記本,拍在馬明洪胸口:“想看?自己看去。”
馬明洪順手接過本子,半是為難半是好奇地問:“你當時怎麼會......”
話沒問全,但聽的人都懂。
連淩時都很好奇,路霆嘯怎麼會在那個節骨眼上送上門。
未免太巧了。
“主席的命令。”路霆嘯說:“當時有個特工,傳回了模淩兩可的消息。”
他居然認真解釋起來:“主席認為,M國可能有了突破性研究成果,讓我探明真相。我的身份,比較有利于明面上的活動。”
“沒想到......M國竟然敢直接拿人體做實驗。”
“大意了。”他自嘲地笑笑,帶着三分無奈:“錯估了形勢,差點搭上一條命。”
淩時有種感覺,這些話仿佛一直埋藏在他心裡,藏了很久。
好不容易有個應景的機會,不吐不快。
整個場面靜了靜,沒人知道該說些什麼。
路霆嘯可以自嘲,但其他人的話卻不能随意。生死面前,什麼話都顯得不夠份量。若要安慰,似乎也不符合隊長的性格。
到底還是馬明洪強行做了個捧哏:“也就是你路隊,單槍匹馬闖賊窩,照樣生龍活虎活下來。”
“也不是一直都生龍活虎的。”路霆嘯感慨道:“剛被注射那幾天,挺難受的。”
他聲音逐漸低了下去:“頭腦昏昏沉沉,周圍都是徹底失去意識的腐人......”
他突然停下,搖搖頭,帶着兩分對自己的強行開解:“不說了,都過去了。”
就在這一刻,路霆嘯一貫以來的強大形象似乎被撕了下來,露出裡面尋常人的内核來。
他也不過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一路走來,承受着一個國家的外交壓力,他也會累,也會疼,也會受傷和難過。
淩時感覺心裡仿佛被針紮了一下,刺刺的,有點悶痛。
有種沖動從内心升起。
他沒有抗拒這種沖動,走上前一把抱住路霆嘯,拍拍他背,帶着安慰性的語調說:“都過去了。”
路霆嘯的肩膀寬闊堅厚,背部的觸感溫暖,他一直是隊友最堅實的依靠。
當這種堅實依靠突然被撐破了界限,淪為脆弱,那種脆弱就特别容易讓人心疼。
一時之間,屋子裡很安靜。
應急燈的光線都沉寂下來,靜靜地照亮他們身側的一方空間,周圍環繞着肅穆中略帶凝重的味道。
路霆嘯突然輕笑一聲:“同情我?”
他捏了一下淩時後頸,聲音變得吊兒郎當:“騙你的,沒那麼慘。”
原本沉悶中略帶悲傷的氣氛,一下被他破壞了個幹淨。
淩時一把推開他,心裡感受十分複雜。
他主動擁抱人的舉動本就有些矯情,路霆嘯一說“騙你的”,他就有點惱羞成怒。
但怒的情緒剛上頭,他不禁又懷疑,真是騙人的嗎?
淩時扔下一句:“找不到東西就走吧。”
說完,也不等命令,轉身就走。
“等等。”這話卻是馬明洪說的:“淩隊,你是不是沒仔細看?”
他手中的日記本打開着,朝淩時這邊一伸:“你看看這個?”
嗯?
他漏了什麼關鍵信息嗎?
也是,看到路霆嘯被注射的那一頁,日記本就仿佛燙手一樣,粗粗翻到最後就合上了。
如今馬明洪翻開的這一頁,确實沒看過。
他接過手,仔細看起來。
“2月4日
頭兒說,他找到了新思路。
那些志願者無法扛過顯細胞的侵蝕,是因為細胞過于狂躁。
他找上面批了一批營養品下來,什麼人參、燕窩之類的好東西,打算等這批營養品吸收完空氣中的顯細胞,再喂給志願者吃。
也許,這種溫和的方式,能真正實現人類的進化。”
“2月18日
我們成功了!
我們得到了一隻真正進化、沒有腐變的小白鼠!
嗨!早該拿動物做實驗了,何必等到現在。
頭兒興奮壞了,拉着我們喝了一夜的酒。
明天開始,這批營養品會發放給志願者。
人類的曆史,在這一刻要被改寫了!”
嗯?他們成功過?
用“進化”過的營養品的方式,來改造人類?
可後來為什麼.....
“路隊,”馬明洪問出了他心中的疑問:“你還記得實驗室出事,是什麼時候嗎?”
路霆嘯一點沒遲疑:“2月19日。”
“個别腐人撞開了關押它們的籠子,其他腐人效仿,一起沖向了研究員,開始了這場災難。”
原來如此。
小白鼠實驗成功的第二天,人類迎來了曆史的終結。
不過,所謂的營養品,在一隻小白鼠身上成功,也可能隻是偶然。
真正開始人體試驗,還不知道要面臨多少道坎。
也許,人為追求快速進化,本就是個不被造物主允許的愚蠢選擇。
無論怎麼做,結局都一樣。
“诶,人參?”身後傳來左昊的聲音,這家夥一直站在後頭看日記本:“這日記裡記錄的人參,會不會還在啊?”
他這一提醒,大家都開始踴躍起來。
“對啊,剛剛隻顧着找文件,找找人參呢。”
“燕窩也行。”
大家七嘴八舌的,快速在屋子裡行動起來。
隻有馬明洪沒跟着起勁,他走到路霆嘯身邊,看了眼四周,沒人注意他們。
他悄悄湊過去,說:“路隊,你.......”
說了兩個字,又不知道怎麼表達,隻好尴尬地撓撓頭。
“嗯?”路霆嘯擡眉:“想說什麼?”
“你......受苦了啊。”馬明洪咬着牙,說着平日裡絕不會出口的煽情的話:“給主席消息的特工是哪個?要是人還活着,兄弟們幫你揍一頓去。”
路霆嘯噗嗤一笑,看着他沒說話。
“嗯?”馬明洪被這樣的眼神一看,就有點吃不準了:“怎麼了?這事兒......不是......真的嗎?”
“事兒是真的。”路霆嘯拍拍他肩膀:“但我真沒那麼慘。”
“不是要博取你的同情,你怎麼還自己湊上來了。”
說完,他又輕笑一聲:“怎麼樣?先裝個可憐,再反駁一下自己,是不是顯得更真實了?”
馬明洪愣怔在當場。
不是要博取......
這話怎麼聽?
重點是在“不”上,還是在“你”上?
馬明洪看了眼仍在仔細翻看日記本的淩時,沒來由打了個寒戰。
先裝個可憐,再反駁一下自己......
是的,更真實了。
自己不就信了嗎?!
不過,相比于路霆嘯用在淩時身上的那些心思,馬明洪更加不懂的是,為什麼路隊非要把這些話告訴他呢?
自己腦門上貼着“特别忠心”四個大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