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沒有任何征兆的大地震震塌了城區無數人的家,廢墟裡挖不出的家人親屬,隻剩兩三片殘破的衣角,哭累了的絕望的人們坐在破碎的瓦礫上,沾滿塵土的臉上全是麻木。
幾個穿制服的警察正在救人,又集合幸存者去附近的公安局和政府大樓休息,天馬上黑了,不能待在外面,太危險。
“陳鏡,這邊還有個小孩。”一個胖胖的老警察說:“把這小姑娘帶過去吧。”
被老警察發現的小姑娘手上都是幹涸血迹,她一雙眼睛已經哭腫,灰頭土臉,神情木木呆呆,臉上的灰塵都是淚痕的模樣。
陳鏡一看就猜出這小孩的父母應該已經不在了,但還是蹲下來,安撫地摸摸她的腦袋,聲音很溫柔:“别怕,警察叔叔在。”
小女孩微微擡起頭,雙目空洞,滿手的幹血,一言不發地抓住了他的警服衣袖。
陳鏡于是把她豎抱起來,再領着其他幸存者一起往公安局走。
被抱起的女孩雙手無意識摟過他脖子,呆滞的眼神微微動了一下,看向那堆坍塌的水泥紅磚,她看到了,她看到了咬死她爸爸媽媽的狗和那個壞哥哥是一夥的……
天色很快黑下來。
這是暴雨過後末日和白霧降臨以來,臨江城第一次天黑。
林氏武館裡。
林序安找來一排沒拆的蠟燭點亮幾支,把大廳照得亮堂些,再看向坐在椅子上沉默地摸着銀色長槍的少年,少年坐姿端正,跳躍的火光照着他姣好的雌雄莫辨的面龐。是個很乖很漂亮的孩子,也不知道自己那個粗手大腳直來直往的弟弟怎麼認識的。
林序安主動問:“等天亮我再出去找找,你要跟我一起嗎?”
阮呈看向他,搖了搖頭。
“嗯。”林序安坐下,“地震結束外面的路不好走,你在這等消息也好,不過自己一個人要小心點。”說着,他擡眼示意向不遠處,那裡也有他點的蠟燭,圍聚着三四十位無家可歸的災民,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人員一龐雜就容易出事,何況現在處境特殊。
阮呈點點頭。
“幸好我家裡受地震影響情況不嚴重,隻宿舍區和後院那邊壓塌了些,牆上這些裂縫你不用擔心,垮不了。”林序安說完又問,“身上還有吃的嗎?”
阮呈遲疑,不确定他是不是要問自己要。
林序安以為他是餓了不好意思開口,起身朝人多的那邊招呼:“有誰會做飯嗎?來幾個跟我到廚房。”
林序安身上還穿着警服,大家看到這身制服都是本能的信任和依賴,來了幾個婦女跟他一起去廚房,廚房的牆面開裂,處處落灰和碎石,但菜、米,油鹽這些都很齊全。
天然氣不能用,林序安劈了些實木的桌椅在大廳中間生火,架好鐵架煮飯炒菜。有些人找來報紙貼在玻璃被震碎的窗戶上,免得晚上的寒風吹進來太冷。還有人用武館的跌打損傷藥替自己或者替别人清理身上的大小傷口。
“嗨。”
阮呈面前投下來一個陰影,他擡頭看,是一個短發女生。
“你額頭上的傷口要處理下嗎?”短發女生對他晃了晃手中的碘伏和棉簽,笑盈盈的一臉善意。
額頭?阮呈擡手摸了摸,不疼但摸下來一塊血痂,應該是設立陣法之前撞到櫃角磕出來的,他搖頭,“不用。”
短發女孩“噢”了一聲,但沒走,而是在林序安曾坐過的位置坐下來,看着少年,又看看他橫放在腿上的長槍,問:“你是這家武館的人嗎?看不出來你還會紅纓槍诶。”
阮呈垂目看着手中觸感冰涼的銀槍,“這不是我的。”
短發女生問:“啊,不是你的?那難道是你朋友的嗎?”
阮呈好像沒聽見。
短發女生在燭光下看他的側臉,心想還是個i人,不過長得好看的男生話少也正常,更何況才經曆那麼多災難,誰也不想聊天,于是也沉默了一會兒,隻是忍不住,看着他微微提高了點音量說:“我叫陳露。”
阮呈于是又看向她。
陳露立刻笑彎起眼睛,臉圓圓的看起來和善親近。
阮呈卻收回視線,沒有說話。
陳露尴尬一瞬,于是隻坐了一會兒就拿起碘伏棉簽小跑向遠處,“阿姨,我幫你處理下手上的傷口吧。”
夜色濃重。
大地震後缺胳膊少腿的臨江城很安靜,但比之前白霧之中的那座城市又不那麼安靜。
無數斷壁殘垣中,偶有那麼幾棟樓幸存,那麼樓裡就會亮着光,人們或站着或坐着,嘈嘈切切彼此說着話。
可說話的聲音又那麼小,像是陰溝裡的老鼠,還沒有光明正大、成群結隊啃食那些重傷瀕死的人的流浪野狗發出的動靜大。
凜冽冷風吹過坍塌的建築,吹揚起塵土。
因為還能住人的建築物太少,白天地震後費很多勁救出的傷患們就那麼随便地放在廢墟之間,成了野狗野貓以及各種奇奇怪怪動物的“自助餐”。有些人抱着已經僵冷的親人,也在冬日冰冷的溫度下逐漸失去意識,他們失去了呼吸和生命,也失去了□□。還有些人沒徹底死透,卻已經沒有力氣哀嚎,被犬齒咬下的斷指還在微微痙攣抽搐。
幾條大型的流浪狗合作,鋒利的犬齒撕開那些□□,将還很新鮮的血肉分食。
黑暗中,全是吭哧吭哧咔咔咔進食的聲音,而那無數移動的碧綠色瞳孔昭示着這個無法無天的群體究竟多龐大。
一頭巨型灰犬慢慢從最濃重的黑暗中走出,它體型健壯,四肢發達,一雙碧眸鋒利如刃,喘着呼噜聲微微靠近,原本群集在一起分食屍體的野狗們頓時都夾着尾巴避開了,似乎是要把那“食物”主動讓給它。
灰犬看了一眼,不感興趣地繼續往前。
黑暗中,這一幕看起來很神奇,一雙雙碧綠色的眸猶猶豫豫間自動往兩邊讓開。
也有不識趣的,攔住去路沖它咆吼,似乎想讓它知道誰才是這個群體的老大,但下一刻就被巨型灰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咬斷了頭頸,喉間嗚咽聲迅速消散,濃烈溫熱的血液灑出,勾引了許多流浪狗靠近,那頭野狗在短短時間内被同一個群體興沖沖分食了。
灰犬離開了那個群體,它在黑暗中暢通無阻,它似乎漫無目的,不太清楚自己究竟要去哪裡,繞來繞去,莫名回到了一堆廢墟邊上,低頭嗅一嗅,又用鋒利的爪子往裡面刨了刨。
建築石塊被扒拉出幾條深痕,很快就被刨碎、分裂成數個小塊。